241 醉翁题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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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修当即又添一份蟹酿橙。

  以往请何厨娘上门烹制此菜,可不止这个价,吃一份便赚一份,吃两份赚一双!

  一家六口正大快朵颐之际,忽闻琵琶声声,如珠落玉盘。

  众皆一怔,停杯投箸侧耳听。

  琶音渐弱歌声起:“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欧阳发轻轻皱眉,琵琶弹得委实不错,可惜唱功欠了火候,声音听着倒是有些耳熟。

  欧阳修再度举杯,夫人和四子亦动筷取食。

  待唱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时,“终不悔”三字咬得格外真切,仿若含着千般情衷、万缕柔丝。

  欧阳发忍不住大摇其头:“谬矣!”

  话一出口便觉不妙,赶紧收声。

  然而为时已晚,父翁已投来凝视的目光:“你有何高见?但说无妨。”

  “孩儿不敢卖弄。”

  “你敢在考卷里胡言乱语、大放厥词,眼下让你点评两句唱词,却又不敢了?”

  “……”

  这是今日第几回了?!

  欧阳发早料到爹爹断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只是这“责罚”属实令人难受,远比挨一顿毒打难受。

  他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柳三变此词,上下阙跌宕,从登高远眺到借酒消愁,从强乐无味到相思无悔,情极丰厚,千回百折,绝非寻常闺怨的浅愁薄恨。”

  “她倒好,‘伫倚危楼风细细’的浩渺孤寂,在她喉中成了倚栏思春;‘拟把疏狂图一醉’的郁塞难平,被她唱成了调情媚语;及至‘衣带渐宽终不悔’句,本该沉痛决绝,竟只余婉转情丝!”

  “唱词者既不体味词中真意,演绎时也无丝毫真情实感,只循着词牌的唱法按部就班,终究落了下乘。孩儿猜想,她若唱爹爹的《蝶恋花》,定也是同样的腔调。”

  说来也巧,欧阳发话音刚落,隔壁真就响起醉翁之词:“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果真被他料中:此女唱曲儿,全是套路,没有感情!

  欧阳发微扬唇角,难掩自得之色。

  欧阳修毫不留情地浇下一盆冷水:“无怪你写不出好文章,功夫全花在这上面了。”

  欧阳发的笑容瞬间僵住。

  求放过!

  话虽如此,此女的唱功终究远胜滁州的歌伎。

  此词作于欧阳修出知滁州之际。倏忽十载而过,乍闻旧曲,恍如隔世。

  昔日与旧友主持新政,踔厉风发,经纬乾坤,何其壮也!

  惜哉,斯人已逝,天下再无范文正公!

  曲罢弦绝,唯余窗外秋风簌簌。

  欧阳修举杯饮尽残酒,已有几分微醺,扬声道:“取笔墨来!”

  ……

  “掌柜的!欧阳学士索唤笔墨,意欲在墙上题词……”

  孙福立刻进厨房里通报。

  醉翁要在雅间里留墨宝?那敢情好啊!

  吴铭一口应下:“二郎知晓笔墨所在,你去问他。”

  题词罢,欧阳修付讫饭钱,同家人登车而去。

  吴铭忙着炒菜,没空去看他的墨宝,直至最后一份菜出锅,员工餐就交给三位厨娘来做,他洗干净手,朝两界门走去。

  咦?

  两界门上弹出新消息。

  【您有新的SVIP客户,请确认!】

  毫无疑问是醉翁,他这回消费了十余贯,一举突破。

  伸手轻点,界面随之跳转。

  【欧阳修累计消费超过五万文,自动登记为本店的SVIP客户,尊享以下福利:】

  【1.上门做菜……】

  和狄青所享受的福利一样,SVIP只比VIP多了条“临终关怀”。

  退回至桌面。

  吴铭推门而出,自灶房里进入隔壁,恰碰上沈廉叔等人从雅间里走出。

  “吴掌柜!”

  免不了又是一番交口称赞。

  沈廉叔一行同样是六人,光是菜钱就花了二十余贯,酒钱另算,因是转售清风楼的酒,吴记只抽一成的“服务费”,至于这些公子哥赏了徐婆惜多少钱,吴铭就不得而知了。

  送走六人,吴铭返回甲字雅间,只见东侧原本素净的墙面上留有数行筋骨峻拔的文字,墨迹已干。

  他驻足墙前,摇头晃脑地诵读道:

  “十年前是尊前客,月白风清。忧患凋零,老去光阴速可惊。

  鬓华虽改心无改,试把金觥。旧曲重听,犹似当年醉里声。”(注)

  好词!

  吴铭心中暗赞,具体好在哪儿他当然说不上来,既然是醉翁写的,自不会差。

  刚冒出这个念头,忽闻一声清脆的赞叹:“好词!”

  扭头看去,不禁一愣。

  只见一陌生女子款款走近,小盘髻,玉插梳,金耳坠,纱罗抹胸紧裹着饱满的曲线,外罩花青罗褙子,腰间系缀珠香罗带,一袭棱格花草纹的齐腰百褶裙随脚步轻摆。

  唇如点绛,颈似凝脂,愈发衬得脸庞艳若桃花。

  “奴家久闻吴掌柜大名。”

  女子走至近前,盈盈一福。

  “徐娘子说笑了,吴某不过一介庖厨,无甚名气,徐娘子才是名满京城。”

  场面话谁不会说?

  心里未必这么想。

  吴铭甚至怀疑对方根本看不出醉翁这首词好在哪里,真要问起,她只怕也和自己一样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千万不能高估了民间艺人的文化水平,教坊的乐伎另当别论。

  但有一说一,徐婆惜确实漂亮,不同于走清纯路线的刘师师,她举手投足无不透着妖娆之美,怪不得两家粉丝掐得这么厉害。

  “吴掌柜也懂诗词?”

  “略懂一二。”

  吴铭这话说得没什么底气,毕竟,他的诗词积累仅限于学生时代背过的那几十首,说是略懂一二未免夸大。

  但听在徐婆惜耳朵里却成了自谦之词,心里更加笃定吴掌柜来历非同一般,寻常庖厨岂会对诗词歌赋感兴趣?

  “听孔三传说,吴掌柜亦通音律?”

  “嗯……略懂一二。”

  “那……”徐婆惜忽然靠近半步,微微仰首凝望,眼波流转,顾盼生媚,“奴家近日新作了琵琶曲,可否向吴掌柜请教?”

  有淡淡脂粉香气扑鼻,夹杂着缕缕杏花芳香,想是应季的新品。

  吴铭婉拒道:“该吃午饭了,改日吧。”

  再聊下去就要露馅了,他想开溜,徐婆惜却不依不饶:“听闻贵店旬休日歇业,吴掌柜若有闲暇,不如来奴家阁中一叙,非是应酬,只以乐会友,可好?”

  “下次一定。”

  吴铭嘴上敷衍着,心里不禁有些纳闷。他可以理解对方为了独占吴记的客源而讨好自己,但做到这种程度是不是有点自降身份了?再怎么说,她也算是个名角儿。

  要说她单纯想以乐会友,吴铭是万万不信的,天天熙熙皆为利来,定然有所图,不是图财,就是图……色?

  “徐娘子稍待,开饭时,吴某差二郎来唤。”

  吴铭拱了拱手,立刻脚底抹油。

  望着吴掌柜的背影消失于转角,徐婆惜脸上的笑意尽敛。

  她入行十余载,最擅察言观色,如何看不出吴掌柜的敷衍之意?

  送上门的花儿竟也不摘,倒是稀奇。

  莫非消息有误?此人并非不入勾栏,实是早已阅尽春色?

  真是谜一样的男人……

  谜一样的男人此时回到了川味饭馆,将醉翁题词于壁的事告诉老爸。

  吴建军的第一反应是:“可以慢递过来吗?”

  “……”

  吴铭没好气道:“你想啥呢?墙壁怎么寄啊?总不可能把雅间拆了吧?”

  他算是看出来了,但凡值点钱的东西,老爸都想寄到现代珍藏。

  “此言差矣!”吴建军义正辞严,“跟钱没关系,我纯粹是为了提升咱们吴氏门宗的底蕴!”

  “底蕴靠的不是外物,而是内在,你平时多看点书比什么都强。”

  这话吴铭以前常听老爸老妈说,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能反过来教育老辈子。

  莫名有点暗爽,就是后脑勺有点疼。

  吴建军一巴掌拍在儿子后脑勺上:“注意你的态度!让你编个族谱,你还真把自己当祖宗了?”

  “……说正经的,蟹酿橙的反响怎么样?”

  “好得很!味道咱都尝过,没得说,主要是正宗,你是没见着徐爷兴奋成啥样了,估计明天还得来……”

  吴铭乐了。

  正宗是必然的,从原料到掌勺的厨娘都是北宋原产,放眼全球也找不出第二家。

  回后厨传达食客的反馈。

  得知仙人对自己做的菜十分满意,何双双瞬间燃起来了,员工餐仿佛也被她炒得火花四溅。

  开饭!

  今日用饭的人数再创新高,吴铭、谢清欢、李二郎、何双双、锦儿、张关索、孙福和徐婆惜,一共八人。

  拼桌坐。

  四个男人坐一边,四个女人坐另一边,只是在分配座位时略微费了点工夫。

  吴铭当先落座。

  谢清欢捧着饭碗打算坐师父对面,厨娘所见略同,何双双也抱有同样的想法,然而行动终究比声速慢。

  徐婆惜冷不丁问道:“吴掌柜,奴家坐你对面可好?”

  “徐娘子请自便。”

  谢、何二人霎时愣住,眼睁睁看着徐婆惜占去自己的座位,捧着饭碗一时不知所措。

  吴铭见状哭笑不得:“坐啊,愣着作甚?”

  吃个午饭而已,又不是拍恋综……

  两人都不愿挨着徐婆惜坐,最后还是锦儿默默抗下所有。

  徐婆惜并不在意,她打从踏进店堂的那刻起,就能察觉到若有似无的敌意,但她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吴掌柜的兴趣。

  事实上,见到三位厨娘的刹那,她顿时豁然开朗。

  怪不得她的美貌不起作用,她引以为傲的容颜,在吴掌柜看来怕只是平平无奇……

  还得从音乐入手,投其所好。

  “不知吴掌柜最喜欢哪种器乐?”

  “教坊新编的《目连救母》选段,吴掌柜可看过?”

  “吴掌柜……”

  徐婆惜频频搭话,不仅谢、何二人听得恼怒,吴铭同样头疼不已。

  不要总问我不懂的东西啊喂!

  他忽然问:“这些菜可是不合徐娘子的口味?”

  徐婆惜一怔,笑道:“吴掌柜做的菜自是极好的,奴家爱吃得紧。”

  “这是我做的。”

  何双双终于插上一句话。

  徐婆惜又一怔,找补道:“原是何厨娘掌灶,怪不得如此美味。”

  “当真?”何双双轻笑一声,“那为何只见你说话,不见你动筷?”

  吴铭心下暗笑,小何真是他的嘴替,这正是他想吐槽的点。

  谢清欢微微扬起唇角,双双姐威武!她早看这姓徐的不顺眼了,一见着师父就可劲抛媚眼,真真俗气,也不怕冒犯了灶王爷!

  唯有徐婆惜略显尴尬,她不再多言,举筷吃饭。

  咦?这菜真的很香!

  之前在雅间里陪酒助兴时,她已品尝过部分菜肴,滋味甚美,别家绝无!

  原以为仅招待贵客的菜肴有这等规格,不料员工餐竟也如此美味!

  吴掌柜当真心善,不仅以精米和好菜当作店员的伙食,再看众人所穿衣物,也是同一个款式,料子端的不俗,分明是吴掌柜特意定做的。

  放眼整个东京,这样的掌柜只怕找不出第二个。

  徐婆惜适才已吃过不少菜,并不太饿,也不敢多吃。

  她中午通常不吃米饭和面食,今日却破例来了一小碗。

  吃罢午饭,临走前,她不忘情意绵绵地再度相邀:“吴掌柜,有空定要来奴家阁中一叙。”

  “吴某记着,徐娘子慢走。”

  时辰不早,徐婆惜不再耽搁,当即登车离去。

  回到车里,才彻底松懈下来,幽幽地叹一口气。

  婢女玲儿好奇探问:“惜姐姐,如何?”

  “难!”

  但此行并非一无所获。

  徐婆惜咂摸着残留在唇齿间的饭菜滋味,嘱咐道:“这家店的菜肴委实惊艳,就算不为吴掌柜,今后也可以常来。”

  ……

  目送徐婆惜的车驾辘辘远去,吴铭正欲回店,忽听见一声喊:

  “吴大哥!”

  听声音便知是乔大宝。

  他驻足转身。

  乔大宝挑着担子快步而至,春风满面,连嗓音都带着喜庆:“吴大哥,我和素素三日后成亲,想在贵店订几个菜!”

  ——

  注:该词的创作时间一说为庆历四年(1044)路过洛阳时所作,一说为熙宁四年(1071)退居颍州后所作。某水平有限,不敢代醉翁作新词,只能援引原著,加以演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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