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鱼铺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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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元稹帝生病期间,皇后做主将燕王造反之事压下,待元稹帝清醒后再与太傅等重臣相商。

  由于陈氏在西平蛰伏,谢氏又忙于布阵防守,这件国乱还真让皇后压了一阵子。

  木漪是知道的。

  江磐当初推倒御史台,其实是为过继一母家宗室子,日后……悬架元稹帝,独揽大权,摄管国政,步步蚕食旧陈,一报血仇。

  她与谢征相同,拿准燕王性情文弱,将解决燕王一事交由曹凭负责,意图封死陈贺的嘴将此篇揭过。

  今日这种局面,造反之势直震河内河外,实非江畔本意,她也不想看见。

  乱世是容不得一个女人上位的。

  因此在元稹帝真正清醒之前,她明面将此事压下,暗中又几次三番催促谢征去将自己的靠山曹凭救回来。

  谢征是要走,却不是为了皇后。

  出征那日,元稹帝仍有些伤风头疼,没有露面,谢征直直望着洛阳城内方向。

  城关中央是铜驼道,楸树临澧,雾气盈天,铁骑军马笼罩其中,亦真亦幻。

  “父亲,父亲您一定要平安归来!”时间已到,谢镇红了眼,折下河边柳条绑在谢征腰上,随即两腿一并,下跪哭送。

  “男儿有泪不轻弹,谢家人铁骨铮铮,你哭什么!”

  谢征两颊收缩,掩下万千情绪,翻身上马,用力接过谢春深递来的马缰。

  谢春深着了一身春绿的外袍,束发半垂,斯文秀美,少年郎身上不见浮躁,沉静得让谢征微微安心。

  二人视线相交,谢征严肃嘱咐:“你务必记住那夜我说过的话。”

  “必要时,当出手。”这句话,谢征用口型道出。

  他心里想的是,这场讨伐因反抗皇后而起,燕王,梁王等人都冲皇后而来,若罪魁祸首消失,兴许接下来的杀伐还能避免。

  谢春深站在树影与雾水里一笑,本心与谢征已经南辕北辙:“子契知道。”

  最后一点头,谢征一抽马鞭带着几千兵马踏出御街,整齐的马蹄震动河面,水中鲤鱼不断惊跳。

  谢镇不舍亲父,直直目送最后一排人马没入浓雾才失落转身,却见谢春深望着那些跳出水面的河鱼出神。

  谢镇不安:“阿兄,父亲说是要救人,可西平郡已经开打,哪里顾得上曹将军这个人的安危,曹将军……还能回来吗……”

  谢春深肯定道:“陈氏多出精兵良将,一个曹将军,定然保得住。”

  又抬手唤了那牛车,“你先行回家,我还要去趟鹤市买些东西,之后再回宫上职。”

  “阿兄……”

  谢春深要转身离去,谢镇无助地拉住他的手臂,讪讪道:“这段时间家里多事,长辈时不时来找我问话,涉及军情,我又不知如何应付,分寸拿捏不好,你能回来住就回来住,就当帮一帮我,行吗?”

  “自然,我这阵忙完就会回去。”他轻轻拨开谢镇的手,心下不为所动。

  天方方亮。

  鹤仰里的外摊上已经蔬果鱼肉琳琅。

  牛车径直被拉到了秦二鱼铺门前,堵住门前视线。谢春深撩帘下了车,走进这逼窄的环境里,秦二正在杀鱼,木漪趴在一张垫了白净布的高桌上,像是睡着了。

  秦二转过身,手里捞着一串猩红鱼肠,“我来叫醒姑娘。”

  谢春深也不装了。

  十分嫌恶地捏起鼻,不待秦二张口,甩手将手中画轴隔空一丢,掷在木漪头上,将她敲醒。

  她受惊抬头,见谢春深要走,拍案而起,大喝:“秦二!”

  秦二反应倒也快,大步一跨将鱼铺门板推上,让谢春深吃了一鼻子腥灰。

  谢春深垂首一笑。

  凉道:“田介斋留了你一命,现在你是不是想死?”

  木漪拉开画轴半卷,两道同样寒冷的目光射向他,走到秦二身边:“秦二是我的人。”对秦二道,“去杀你的鱼。”

  谢春深嫌恶一望,“木漪,你不嫌跌份?”

  “我说,他,是我的人,听我的话,你有什么冲我来,至于他,轮不上你来评头论足。”

  她将那幅画置于他面前,将他逼退去门板上,谢春深头磕碰,冷笑:“让开。”

  他一说,木漪抬手更近,画轴几乎打横贴到了他鼻子上。

  “你还知道要还我啊?你当时怎么拿的它?”

  谢春深面无表情:“怎么,你要重温当日情景?”

  木漪从未被人脱衣,更何况这画轴藏在她抱腹中。

  这是奇耻大辱。

  她耳根开始因气愤发热,脸色发红,眼底充血,再次质问:“你是不是让黄构那个贱人,用他的手碰我了?”

  贱人?

  谢春深脸一黑,“碰了,怎样?你还要跟我动土?加一个秦二你也打不过的。”

  秦二听着这话,手里的屠刀故意往鱼身剁去,重重劈在砧板。

  木板劈裂声,让谢春深眉头微皱。

  他才要推开眼前碍事的丫头,谁知木漪突然用画朝他脸上一扇。

  这回谢春深躲得快,那画轴坚硬的裱木落在他脖上,擦出一块不大不小的红痕。

  他气了,反手掐住她下巴,翻身将她扣在门板上,后脑磕门,比方才更大的一声。

  秦二紧张,提刀就上来指着:“你放开姑娘,否则我剁你手!”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吧,嗯?”他冲木漪挑衅,掐起她下巴,将她钉在门板上,“动手动脚,没皮没脸。”

  “秦二剁他!”

  秦二大喊一声朝着他手砍来,谢春深反脚便是一踢,虽有内力,秦二皮肉壮实,挨着一脚也只是往后退了一步。

  借这间隙功夫,木漪藏好了画,携着狠,张口便往他掐他的手上咬。

  咬的齿都酸热,似有血腥味散入口鼻,也还是紧咬不放,谢春深痛喝一声,将她推倒在地。

  “木舟,你今日反了!我让你今日回不了宫!”

  “呵,不是你先欺负我的?”

  她很快站起来,绷大了眼,大口喘息:“我杀人放火都肯做,为的就是不受别人欺辱。

  何况是一个恶心的阉人!

  日后你想要什么,张口与我要便罢!再行这种下三滥手段,让人触我身体,我定叫那人付出惨痛代价!”

  谢春深阴道:“你真把你自己当个东西了,你以为你算什么?”

  “我当然要珍爱我自己,也只会珍爱自己。我可不是什么随便的女人,也几次三番提醒过你,不要轻视我!”

  他还想上手对她做什么,秦二已经洗过手横在二人中间。

  经过这么几个回合,他心里也大概清楚这男人与木漪的关系。

  二人见面互放狠话,动则打骂,却迟迟动不了对方性命,一直苟来苟往。

  秦二勉强劝和:

  “是你先让人欺负木姑娘,木姑娘不过咬你一口发泄,干脆就此翻篇有事说事,你还来……你伸手靠她那么近做甚!”

  谢春深喉头里憋了一股火,手碰不到她,便没了出口。

  但见他们二人如此,同仇敌忾,暗中冷笑,情绪收了,将手藏回那只幽绿的春袖。

  “你做的,都要还。”

  “还什么,我不欠你。”

  谢春深有些语短,直接道,“这里不方便说话,去我车上。”

  “我跟你走,才真的不方便。”

  谢春深忍无可忍:“那就让他滚出去!”

  狗随主人,秦二与木漪都不怕他,谢春深看了秦二除了碍眼,还是碍眼。

  木漪将秦二请出去:“你也不要离我太远,耳朵朝这,他要伤我,你就喊人。”

  话是对秦二说的,脸却朝着谢春深,末了抱臂,朝门外一努下巴。

  秦二才应这动作出去,将门关好。

  谢春深往她这里走几步,压迫感又扑面而来,木漪没了耐心周旋,抬手叫停。

  “离我远些说话,我听得到。”

  “你太狂了。”

  “是你逼我。”

  谢春深干脆黑下脸说:

  “谢征已经西下支援。不久,陈澈兄弟就会护送曹凭入洛阳。届时我让黄构传你信,你想办法将刘玉霖带出宫与陈澈叙旧。”

  木漪听完,神色平平,半晌没有接话。只有脸上残余方才激动时的红晕,像淡淡的两笔桃花胭脂。

  “你不肯。”他陈述。

  木漪说:“陈澈后来没有成婚,我猜是因为刘玉霖与陈澈在去岁冬日意外相见,二人已经私相授受有了私情,陈澈在等她出宫求娶。

  现在三王造反,她的故乡郡也起了战,一时回不了家,陈澈应该也很焦心。

  曹将军躲进西平郡当日,皇后就调她去太春宫照顾陛下了。

  怎么看,她都是个不错的筹码,皇后这是有意拿她当人质,牵制陈澈。

  谢春深,你可真卑鄙。”

  “你先后毒死张镜母子,却说我卑鄙?”

  他第一次见她脸上有过犹豫,心中异样,说不清是什么,面上寻常反问一句。

  “你难道真的把她当成了朋友?木舟,有朋友就是有软肋,刘玉霖蠢笨,你想着关照她,是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不是蠢,她只是不敏锐。”木漪反驳,又敛袖靠墙背过了身去,不再面对他,目光放空。

  “我知道了,我等你消息。”

  另外,她也有一个问题。

  “你困住曹将军,是为了给陈澈陈擅上洛阳的机会。

  军司马与曹将军是两路将军,奉主不同,你救曹将军,是要军司马在西平郡,有去无回吗?”

  此话一出。

  谢春深神色变暗,若荒废的幽静深潭,空余骇人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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