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不要心疼只要心悦

　　三日后，黑水城南郊哀声震天。大梁使团与虎威军全军缟素，金水城半城百姓自发相随，为二百零八位拼死杀贼的虎威将士举行国葬。

　　纸钱如雪纷扬，飘过新立的大义英雄碑。石碑巍然矗立在两国交界处，二百零八位英名深刻石上，正对着他们誓死守卫的故土方向。

　　葬礼毕，使团车马才在暮色中启程，朝着金澜行宫迤逦而行。

　　秋风卷起未燃尽的纸灰，似英魂徘徊不去。

　　金澜行宫巍然矗立于金水城中心，建筑群错落有致，跨水而筑。宫内活水与城中河道脉络相连，清波环绕着亭台楼阁，舟楫可直通殿前。

　　四座宫门正对城中东南西北四条繁华主街，每至入夜，街市灯火便在水面上投下碎金般的光影。行宫与市井间隔着蜿蜒内河与半里枫林，人声至此皆化作潺潺水响与簌簌叶鸣，恰是大隐于市的妙境。

　　杨尚书及户部、工部官员及随行人员入驻南宫苑，齐王与工匠商贾则安置于北宫殿宇，两处相隔一道蜿蜒内河与锦簇花园。绣衣使如星子般散布宫阙各处要道。

　　林昭昭与齐曜择定临水倚枫的东侧偏殿，推窗可见曲径通幽，垂帘能闻枫叶漱玉，恰将整片水域与往来路径尽收眼底。

　　夕阳晚照，层林浸染。

　　远眺处，金澜行宫的琉璃瓦在夕照中流转着璀璨光晕，宛若浮在水面的金色岛屿。河面倒映着漫天霞彩，与宫灯初上的光影交融成一片朦胧的暖色。

　　暮色渐浓，金澜行宫的琉璃瓦在夕阳余晖中泛着温润的光泽。东偏殿内，鎏金烛台上的灯火次第亮起，将雕花窗棂的影子长长投在青石地上。

　　福安轻手轻脚地指挥着内侍将两个柏木浴桶安置在屏风两侧。浴桶中蒸腾的热气带着柏木清香，在烛光里缭绕成朦胧的雾霭。他特意命人在桶沿搭了素绢巾子，又往水中撒了新采的丹桂。

　　正殿内，齐曜与林昭昭隔着一张紫檀小几对坐。两人皆穿着绣衣使的墨色织锦衣，衣摆处的暗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林昭昭卸了面罩，露出那张属于李姑娘的容颜，眼角却带着连日奔波留下的淡淡青影。

　　“主子们，“福安趋步上前，垂首禀道，“浴汤已备妥，掺了祛乏的草药。不如先沐浴更衣？厨下正在准备晚膳，稍晚些便好。“

　　齐曜玄铁面罩严丝合缝地扣在脸上，唯有一双微带倦意的眸子从阴影中抬起，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叩：“你来侍奉。“

　　他起身时织锦衣袖带起一阵微风，“她晚一些。“

　　福安抬眼时恰看见主子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那枚蟠龙佩——墨玉上的沁色在烛光下格外分明，那是他心绪纷乱时惯有的小动作。

　　“奴才侍奉？“福安险些咬到舌头。

　　“嗯。“齐曜大步走向浴间，墨色衣袂在门槛处翻卷如云。

　　待那身影消失在描金屏风后，林昭昭轻轻舒了口气，纤指揉着太阳穴歪向软榻。鹅黄锦垫衬得她容颜愈发憔悴：“我先眯会，困乏的厉害，晚膳前别叫我！”

　　浴房内水汽氤氲，柏木清香与草药的气息交织弥漫。齐曜利落地解开织锦腰带，墨色外袍应声滑落，露出劲瘦的腰身与紧实的背肌。最后才伸手探向脑后，玄铁面罩的机括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当那张终日隐在面具下的面容终于显露时，福安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烛光映照下，齐曜下颌已覆了一层青青的胡茬，眼下的暗影比往日更深几分，却难掩眉宇间与生俱来的凛冽。福安这才恍然——主子已有三日未曾卸下面罩。怪不得这几日在林昭昭面前都是把面罩戴的严严实实的，主子这人太注重以仪容了......

　　浴桶内水雾缭绕，齐曜肩胛处的伤在氤氲水汽中若隐若现，那道暗红印记宛如落在雪地里的红梅。福安手持犀角刮刀，却迟迟未动，目光在主子青茬隐现的下颌与紧抿的唇线间游移。

　　“主子......“他试探着凑近些带着讨好道，“您执意分开沐浴，可是不愿让林姑娘瞧见这胡茬啊？“

　　见齐曜闭目不答，福安又压低声音：“要奴才说，您这般模样反倒更显男儿气概。奴才可是听多了娘娘和宫女们说男人留着胡茬的模样最是俊朗......“

　　齐曜唇角牵起一丝弧度：“你倒懂得多。“

　　“奴才在宫中当差这些年，“福安趁机将温热的巾帕敷上他下颌，“没少听娘娘宫女们说体己话。她们常说男子略带风霜最是动人，这叫......“他仔细回忆着听来的词儿，“叫落拓不羁，最惹得她们心疼了，要不还是让林姑娘也心疼您一回......“

　　氤氲水汽袅袅升腾，柏木浴桶中草药的清苦气息与丹桂的甜香交织。齐曜闭目靠在桶沿，水波轻轻拍打着他肌理分明的胸膛，连日奔波的风尘似乎正随着蒸腾的热气渐渐消散。

　　福安手持犀角刮刀，望着主子下颌那片青灰色的胡茬，却迟迟没有动作。

　　齐曜闭目许久不见福安下手不耐烦催道：“净面！”

　　“主子……”福安不死心，“不如让姑娘心疼你一次呢……指不定要心疼得掉眼泪呢......“

　　“本座不要她心疼！“齐曜倏然睁眼，水珠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滚落，“快点，净面。“

　　锋利的刮刀终于贴上肌肤，在蒸腾的水汽中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就在这静谧时刻，齐曜忽然轻轻一叹，声音低得几乎要被水声淹没：“只要她心悦……”

　　福安手腕稳稳运刀，忍不住轻笑：“要奴才说，您这副落拓模样才最是动人。若是奴才生为女儿身，定要日日守在您跟前，哪怕做个端茶送水的侍妾也甘愿......“

　　“呵。“齐曜眼皮都未抬，周身却骤然散发出凛冽寒意，“那本座宁愿毒死你！”

　　福安缩了缩脖子，再不敢多言。只有刮刀掠过肌肤的细微声响，伴着窗外飘落的枫叶，在氤氲水汽间轻轻回荡。水面上浮着的丹桂花瓣随着动作微微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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