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错投猪胎惊破局 第二十三章 熔炉裂痕，血海微澜

　　怨念龙影沉入深涧，留下满地狼藉和刺骨的死寂。

　　冰冷的涧水浸透了每个人的衣衫，寒意直透骨髓，却比不上心头那沉甸甸的阴霾。

　　唐三藏脸色煞白，双手死死攥着龙马的缰绳，指节发白。

　　他嘴唇翕动，似乎想诵念佛号安抚，却只发出无意义的颤音。

　　龙马巨大的身躯微微颤抖，墨绿的鬃尾无力垂落，幽绿的竖瞳中，暴戾褪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空洞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麻木。

　　佛门禁制烙印被怨念冲击的痛苦余波，仍在它体内隐隐作痛。

　　沙僧缓缓收回了维持乌光屏障的降魔宝杖。

　　杖尖离开地面的瞬间，那浑厚的大地气息屏障无声消散。

　　他死寂的目光扫过一片泥泞的营地，扫过喘息不止的孙悟空和惊魂未定的唐僧，最后在李明的方向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眼底深处一丝极淡的、如同审视猎物的幽光一闪而逝，随即又恢复成一潭死水。

　　他沉默地走到担子旁，开始收拾被水打湿的包裹，动作依旧机械，但李明注意到，他那只握着宝杖的手，似乎比之前握得更稳了些？

　　消耗了力量，反而…更沉凝了？这念头让李明心底发寒。

　　孙悟空拄着金箍棒，单膝深陷在冰冷的泥泞里，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

　　额角那暗金紧箍幽光急促闪烁，每一次闪烁都带来一阵剧烈的、深入神魂的抽痛，让他焦黑与新生皮肤交织的面孔微微扭曲。

　　强行催动破妄之力压制怨念龙影，如同在油尽灯枯的残火上又泼了一瓢滚油。

　　他闭着眼，牙关紧咬，熔金般的火眼被眼皮遮盖，只剩下紧蹙的眉头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线。

　　他在用全部意志，对抗着紧箍的反噬和体内枯竭本源传来的撕裂感。

　　李明瘫坐在泥水里，粗布僧袍紧贴着冰冷的皮肤，冻得他牙齿打颤。

　　但他感觉不到多少寒冷，更多的是后怕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

　　刚才沙僧那一眼，还有那怨念龙影爆发时沙僧展现的、绝非“老实人”该有的沉稳力量和精准判断…都印证了他心底那个可怕的猜想——这队伍就是个火药桶！而他，就是那个在桶边玩火的蠢货！

　　‘熔炉…真他妈是个熔炉…’他心底一片冰凉。‘神佛在上面煽风点火，把我们这些‘异数’丢进去互相熬炼……

　　孙悟空是块硬骨头，熬不烂，但紧箍在一点点磨他的魂；沙僧是块寒铁，里面包着毒；小白龙…’他看向那匹气息萎靡的龙马，‘就是块被强行打上烙印的活铁，随时会崩！我呢？我就是块带火星的烂木头，随时可能把自己和旁边的一起点炸！’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那点“剧透”和“引导”是多么可笑和危险。

　　在这条路上，活下去都成了奢望，谈何掀翻？

　　夜色深沉如墨，涧水的咆哮也带上了几分倦怠的呜咽。

　　篝火重新燃起，橘黄的火苗在湿冷的空气中艰难跳跃，却驱不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心头的阴郁。

　　唐三藏裹着湿冷的薄毯，靠着山岩沉沉睡去，眉头紧锁，睡梦中手指仍无意识地捻动着佛珠。

　　沙僧坐在离火堆最远的阴影里，背对着众人，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

　　只有他披散的赤发，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偶尔反射出一点幽暗的微光。

　　孙悟空盘膝坐在火堆旁，金箍棒横在膝上。

　　他不再剧烈喘息，但脸色依旧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额角的紧箍幽光稳定了些，却像冰冷的毒蛇，时刻吮吸着他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他闭着眼，似乎在竭力调息，试图抓住任何一丝可能恢复的力量。

　　李明蜷缩在离孙悟空稍远的地方，毫无睡意。

　　涧底那怨念龙影最后的咆哮——“负我者…死！！！”——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那冲天的怨毒，那针对小白龙体内禁制的精准攻击…绝不简单！

　　‘那玩意儿到底是什么？小白龙自己的怨念所化？还是这鹰愁涧里积攒了千万年的某种鬼东西？’李明心头疑窦丛生。‘如果是小白龙自己的…那他心底的恨，得有多深？连观音的禁制都压不住？’

　　他忍不住偷偷抬眼，看向卧在火堆另一侧的小白龙。

　　巨大的白色身躯在火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

　　它闭着眼，看似睡着了，但墨绿色的鬃尾却在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抽搐着。

　　靠近颈部的鳞片下，一点极其微弱、如同心跳般明灭的金色光点隐约可见——那是观音打入的禁制烙印所在。

　　此刻，那光点周围，竟隐隐缠绕着几缕比发丝还细、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怨气丝线！如同附骨之疽，正在缓慢地侵蚀着金色的佛光！

　　李明瞳孔猛地一缩！禁制在怨念冲击下受损了！而且…有东西在持续侵蚀它！是涧底那东西残留的力量？还是小白龙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怨毒？

　　就在这时！

　　龙马紧闭的眼皮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它巨大的身躯猛地一僵！

　　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痛苦呜咽！

　　那呜咽短促而尖锐，瞬间又被它强行咽了回去！

　　它猛地将头更深地埋进前蹄之间，整个身体绷紧，微微颤抖起来。

　　鳞片下那点金色禁制烙印的光芒急促闪烁，缠绕其上的暗红怨气丝线也随之扭动，仿佛活物！

　　它在承受巨大的痛苦！禁制的反噬？还是怨念的侵蚀？

　　李明的心瞬间揪紧！机会？还是更大的陷阱？小白龙现在孤立无援，痛苦挣扎，正是最脆弱、也最可能放下戒心的时候！

　　强烈的求生欲和一丝“同病相怜”的冲动压倒了恐惧。

　　他必须做点什么！至少要弄清楚这禁制侵蚀的根源！否则这“毒龙”随时可能在身边引爆！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狂跳的心脏，再次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一点点蹭到离龙马更近的位置。

　　涧水的呜咽掩盖了他细微的动静。

　　“敖…敖烈？”李明压着嗓子，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带着一丝刻意的关切，“你…还好吗？是不是…那水里的东西还在作祟？”

　　龙马巨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埋在蹄子里的头倏地抬起！

　　那双幽绿的竖瞳瞬间睁开，冰冷、痛苦、警惕、还有一丝被窥破隐秘的惊怒，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李明！

　　龙口微张，森白的獠牙在火光下闪烁着寒光，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沉咆哮！

　　“滚！”一个压抑着无尽痛苦和暴戾的意念，如同冰冷的钢针，直接刺入李明的脑海！是小白龙的声音！充满了警告和排斥！

　　李明被这意念冲击得脑袋一懵，冷汗瞬间又下来了。

　　但他没有退缩，反而硬着头皮，迎着那双冰冷的竖瞳，继续压低声音，语速极快：

　　“别误会！我没恶意！那玩意儿是冲着你体内的禁制来的！我看得见！那禁制…它在被侵蚀！是不是很痛？那涧底的怨念…是不是跟你有关系？说出来！或许…我们能想办法！”

　　他故意点出“禁制侵蚀”这个关键点，试图打破小白龙的防御，同时将“我们”绑在一起。

　　“我们？”小白龙的意念带着刻骨的讥讽和冰冷的怨毒，再次刺入李明脑海，“你？一个被佛门硬塞进来的、满嘴胡言的猪妖？还是那个头上戴箍的残废猴子？或者那个…死气沉沉的赤发鬼？”

　　他的意念扫过营地里的众人，充满了深深的不信任和敌意。“想办法？呵…是帮你们佛门主子，加固这该死的枷锁吗？”

　　意念中的怨毒如同实质的冰水，浇了李明一头一脸。

　　拉拢？简直是痴心妄想！这小白龙对佛门、对取经队伍、甚至对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根深蒂固的怨恨和不信任！自己在他眼里，恐怕和观音的帮凶没什么区别！

　　“不是佛门！”李明急了，声音忍不住拔高了一丝，“老子跟你一样！都是被他们强按着头塞进来的！我也不想当什么净坛使者！更不想死在这鬼路上！那禁制要是崩了，你我都得完蛋！我只是想知道，那涧底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它为什么能引动你的…”

　　“闭嘴！”

　　李明的话还没说完，小白龙的意念猛地化作一声尖厉的精神咆哮！

　　幽绿的竖瞳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凶光！一股狂暴混乱的龙威不受控制地从它体内溢出，冲击得篝火猛地一暗！

　　与此同时！

　　一直闭目调息、仿佛对外界毫无所觉的孙悟空，眼皮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膝上的金箍棒，似乎被无意识地握得更紧了些。

　　而阴影深处，背对着火堆的沙僧，那披散的赤发中，一缕发丝再次极其诡异地、无声无息地朝着李明和小白龙的方向…飘拂了一下！

　　小白龙那失控的精神咆哮和溢出的龙威，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

　　李明首当其冲，只觉得脑袋像是被重锤砸中，嗡的一声，眼前发黑，眉心那针尖般的混沌暗点更是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呃！”他闷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

　　更让他惊骇的是！

　　就在他心神失守、混沌暗点气息微泄的瞬间！

　　阴影中，沙僧那缕飘拂的赤发尖端，一点微不可察、却带着冰冷污秽吞噬气息的暗红血芒，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蚊，无声无息地电射而出！

　　目标并非李明，而是…涧边湿冷的空气中，那几缕因小白龙禁制波动而逸散出的、极其稀薄的暗红怨气丝线！

　　那暗红血芒精准地“咬”住了几缕逸散的怨气丝线，如同吸血的蚂蟥，瞬间将其吞噬！

　　沙僧那磐石般的背影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一股极其隐晦的满足感和力量感，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在他死寂的气息中荡开一圈微澜，随即又迅速归于深沉的平静。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除了被精神冲击得头晕目眩的李明，和作为“源头”正痛苦压制体内暴走禁制的小白龙，营地里的其他人似乎毫无所觉。

　　然而！

　　就在那暗红血芒吞噬怨气丝线的刹那！

　　深不见底的鹰愁涧下，那刚刚平息不久的墨绿色水面，毫无征兆地翻涌起一个巨大的、粘稠的漩涡！

　　漩涡中心，一股比之前更加阴冷、更加污秽、带着浓郁血腥味的恐怖气息，如同沉睡了万古的凶魔被惊动，猛地向上探出了一丝触角！

　　这股气息极其微弱，一闪即逝，仿佛错觉。

　　但！

　　盘膝而坐的孙悟空，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

　　熔金火眼中爆射出两道锐利如实质的光芒，死死锁定涧心那翻涌的漩涡！额角的紧箍幽光瞬间急促闪烁！

　　沙僧的背影也猛地一僵！握着降魔宝杖的手指，指关节因用力而瞬间发白！

　　连痛苦挣扎的小白龙也猛地抬起头，幽绿的竖瞳中充满了惊疑和一丝源自血脉深处的恐惧！

　　它鳞片下那被侵蚀的禁制烙印，在这股污秽气息的刺激下，光芒瞬间黯淡了一丝，缠绕其上的暗红怨气却如同受到了滋养，猛地粗壮了一分！

　　“什么鬼东西？”李明也感应到了那股令人心悸的污秽气息，失声惊呼，声音都在发颤。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几张骤然凝重的面孔。

　　涧水呜咽，那翻涌的漩涡缓缓平复。

　　但那股一闪而逝的污秽气息，如同跗骨之蛆，留在了每个人的心头。它提醒着众人，这看似平静的鹰愁涧底，埋藏着比怨念龙影更加深邃、更加恐怖的秘密。

　　而沙僧那无声的吞噬，如同在深渊边缘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正悄然扩散。

　　短暂的死寂被打破。

　　“此地…不宜久留。”孙悟空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拄着金箍棒，强撑着站起身，火眼金睛依旧死死盯着恢复平静的涧面。

　　“天一亮，立刻动身。”额角紧箍的幽光闪烁不定，刚才强行感应那股污秽气息，显然又牵动了反噬。

　　沙僧沉默地点头，开始更加迅速地收拾行装，动作带着一种无形的紧迫感。

　　唐三藏也被惊醒，茫然地看着气氛凝重的众人，下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佛珠。

　　小白龙深深地看了李明一眼，那眼神极其复杂——有对他多嘴引动变故的怨怒，有对他点破禁制侵蚀的惊疑，还有一丝…连它自己都未察觉的、对“同类”的茫然。

　　最终，它低下头，发出一声沉重的鼻息，墨绿的鬃尾无力地扫动了一下。

　　李明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看着涧水，看着沉默的队友，看着跳动的篝火，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试探小白龙，不仅失败，反而引出了涧底更恐怖的东西，还暴露了自己对禁制的“异常关注”。

　　沙僧那无声的吞噬，更是让他如坠冰窟。

　　‘这熔炉…已经开始出现裂痕了…’他在心底绝望地低语。‘涧底的东西，沙僧体内的毒，小白龙濒临崩溃的禁制，孙悟空油尽灯枯的本源…还有我这个带着火星的异数…任何一点火星掉进去，都可能把所有人炸得粉身碎骨！’

　　神佛的棋局？掀翻秩序？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在这条通往灵山的白骨路上，他首先要面对的，不是高高在上的神佛，而是身边这群同样身陷囹圄、却可能随时变成致命威胁的“队友”！

　　活下去，成了此刻唯一、也是最奢侈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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