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不等玄清再次挥刀，一道纯白的身影，如同九天之上斜飞而下的寒雪，悄无声息地挡在了桑祈身前。

　　天虚仙尊一身白袍，并指如剑，一抹凝练到极致的剑意自她指尖吞吐而出，精准无比地点在玄清刀势最盛之处。

　　“嗡！”

　　一声清脆悠扬的剑鸣响起。

　　那看似无坚不摧的刀芒，竟如同遇白雪遇阳春般，被那剑意尽数笑容。

　　短短数息之间，两人已过了十余招。

　　终于，天虚仙尊一掌将那刀劈过，另一手并指而出，一道红色的符光便被印在了玄清仙尊的眉心。

　　“寂灭。”

　　她轻轻吐出两个字。

　　玄清仙尊狂冲的身形骤然僵住。

　　他脸上狰狞的表情凝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解决掉最强的玄清，天虚仙尊没有丝毫停顿，白影一闪，剑光打向了太宁仙尊身前的长老。

　　屈云楚踉跄着扑到了桑祈身边。

　　“桑祈？”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桑祈倒在地上，鲜血还在不断地在身下洇开，她却依旧死死攥着刀柄，不松分毫。

　　听到屈云楚的声音，她扯了扯嘴角，扬起一个笑，却牵动了伤口，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又咳出不少血沫。

　　“我帅不帅。”

　　屈云楚说：“帅。”

　　见她还要张嘴，屈云楚深吸了一口气：“你别说话，天虚仙尊来了，很快就会没事了。”

　　听到这句话，桑祈的眼皮无力地垂下，放心地失去了意识。

　　“桑祈！”

　　屈云楚连忙想要扶住她，可桑祈浑身是血，他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颤抖着，手忙脚乱地从袖中掏出所有能翻到的续命丹药，一股脑地往桑祈嘴里塞。

　　就在这时，身后那些勉强维持阵法的弟子们，仿佛心有灵犀，同时做出了决定。

　　弟子们早已油尽灯枯，阵法光芒黯淡得下一秒就要熄灭。

　　但此刻，他们齐齐咬牙，压榨出丹田里最后一丝微薄的灵力，将残存的力量通过摇摇欲坠的阵法汇聚起来。

　　灵力越过满地狼藉，缓缓注入了桑祈几乎冰冷的身体里。

　　天虚仙尊已经解决完了那边的残局，一步步向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她缓缓俯身，小心翼翼地将桑祈抱起。

　　天虚仙尊那身素白如雪的道袍，瞬间被浑身是血的桑祈染红。

　　她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说话，只是抱着桑祈，一步步，稳稳地，朝着自己洞府的方向走去。

　　*

　　回到洞府，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天虚仙尊小心翼翼地将桑祈安置在寒玉床上，刚直起身，就猛地一滞。

　　“噗——！”

　　一大口鲜血猛地从她口中喷出，溅落在冰冷的地面上，触目惊心。

　　她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脸色瞬间灰败下去，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重重地向后倒去。

　　*

　　“天虚仙尊本来就寿数将尽，强行破关而出让她遭到了极大的反噬，后面又开大杀人，耗损太重，丹田受损。导致她后来灵气外溢，修为寸寸倒退。”

　　屈云楚晦暗的眸光被篝火映亮，却看不出什么情绪：“所以后来，桑祈被菌母寄生后，才会那样轻易地杀死她。”

　　昏暗的夜空之中，寒风吹过，树梢轻响。

　　听他讲故事的队员们入了迷，都忘记了手中热腾腾的烤串，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那时候，桑祈只是个金丹期的符修。面对四个长老，哪怕和太宁仙尊联手，能在那个境地里活下来，都算是个奇迹了。”

　　“当时她浑身经脉寸断，好几处断骨，没有一块好肉。请动了医尊才吊回命来。”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股驱使长明宗众人失控杀人的力量，来自空间裂隙，而不是邪术。”

　　屈云楚捞起旁边的坛子，喝了口酒，才继续道：“这场末世般的浩劫，造就了戍卫堂，造就了苍云界的无数英雄，也彻底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比如桑祈，比如卫雪，比如他。

　　*

　　在那之后，醉心符道、云游天下的红衣少女修了刀法，继承了玄清仙尊生前的刀谱，成为了戍卫堂第一大队的队长。

　　而曾经拈花酌酒的乐修少年，练就一身精湛的枪法，成为了戍卫堂第一大队的队员。

　　屈云楚再也不是眼睁睁看着同伴挡在身前被杀死，浑身狼狈，满心无力的弱者。

　　也很少弹琴了。

　　他们并肩作战，在废墟之上驰骋，在血海之中拼杀。

　　是挚交，也是战友。

　　再后来，少女在那场菌战中身亡。

　　天虚仙尊横死，队友相继牺牲。

　　整个第一大队，只有屈云楚一个人活了下来。

　　他接任了第一大队的队长。

　　从那以后，屈云楚再也没有熬过桂花露，再也没有进入过乐房，再也没有摸过琴。

　　整个苍云界，不再有人记得那个温润的翩翩君子。

　　屈云楚成为了无所不能的第一大队队长，成为了苍云界最强大的铠甲之一。

　　青衣换成了作战服，古琴换成了长枪。

　　他带着队员完成一切任务，剿灭一切危险，像一把锋芒毕露的寒刀，只要出鞘，就能斩断所有的灾难。

　　他身边的人，都不认识早已身亡的桑祈。

　　可他们拿来形容他的词语，和当年落在桑祈身上的一模一样。

　　——狼狈、骄傲、强大。

　　再后来，屈云楚战死在一场兽潮之中。

　　他在恐怖游戏里睁开眼，杀穿了一整个d级副本。

　　个人技能生成了很久。

　　屈云楚看见字符在【琴师】和【狙击手】中不断闪烁变换。

　　最后，他缓缓抬起枪口。

　　“砰！”

　　【琴师】的选项竟被骤然射穿，碎在空气里，消融成一片。

　　而【狙击手】的字样，在屈云楚的身上亮起。

　　在那片无垠的纯白结算空间之中，青年缓缓仰起头，忽然想起那年，天地之间一片茫茫的白，一个拄着断剑的红衣身影护在长明宗弟子们的阵前，浑身是血。

　　长明宗的宗训是——

　　“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屈云楚知道，从那时起，那一盏清雅漂亮的花灯就早已被他自己亲手杀死。

　　在那个绝望的时代。

　　唯有燃成一片熊熊的鬼火，才能烧进万灯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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