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定底西陲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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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谭威已系上衣襟最上方的带扣。军旅生涯让他的生物钟精准如沙漏,即使昨夜为可萨军的情报辗转难眠,此刻依然精神抖擞。

  他活动了下肩膀,听着骨骼发出轻微的"咔咔"声,抬脚向主院跑去。

  穿过回廊时,厨房方向飘来蒸馒头的香气。仆人们端着木盘匆匆而过,铜盆里的腌菜和酱肉晃出细碎的光。

  数十名亲卫在杨威带领下正在院中演练长枪阵,枪尖相撞的脆响与此起彼伏的呼喝声交织在一起,给寂静的清晨添了几分烟火气。

  "都督早!"

  值夜的家丁捧着铜盆躬身行礼,盆里的洗脸水还冒着热气。谭威微笑着摆了摆手,目光扫过院角新栽的青竹。

  那是上个月从江南运来的,此刻在晨风中轻轻摇晃,倒有几分静雅的味道。

  他抽出腰间软刀,刀锋在晨曦中泛着冷光。改良后的"刀法五式"早已烂熟于心,起势、劈砍、横削,动作行云流水。

  汗水顺着脊背滑进衣裤,他却浑然不觉。这套刀法是他结合战场经验自创的,没有花哨的招式,每一招都直指要害。

  "都督,喝盏茶吧。"

  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谭威收刀转身,见使女连翘捧着青瓷茶盏站在廊下。少女的发间别着朵素白的绢花,与她淡青色的粗布衣裳相得益彰。

  "嗯,放下吧。"

  谭威拿过茶盏,温热的茶汤驱散了些许寒意。他瞥见使女连翘手腕上的旧伤,那是前日收拾书房时被木刺扎的。

  "伤口可好些了?"

  连翘愣了一下,随即低头行礼:

  "回都督的话,已经结痂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北方女子特有的爽朗。

  “你是何时入府的?”

  谭威闲的随口问了连翘一句。

  "两年前德州老家闹瘟病,我爹娘。。。走得急。为了置办棺木,我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最后跟着乡亲去了开州。。。"

  她顿了顿,眼睛微微的动了动。

  "是月画娘子买下了我。"

  谭威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茶汤在盏中轻轻晃动,倒映出他紧皱的眉头。他想起初掌李府时的情景,那时的他满脑子都是现代平等观念,想着放奴仆自由。

  可最后却遭到了几乎所有人的反对,当时老管家颤巍巍地跪在地上涕泪横流:

  "老爷,我们一家三代都在府上,出去了可怎么活?"

  那些旧事偶尔还能回想起来。

  "你。。。怨吗?"

  话一出口,谭威就后悔了,这个问题太过唐突,可话已说出口,收不回来了。

  连翘却笑了,笑容里带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沧桑:

  "怨什么呢?若不是谭府,我早饿死在街头了。在府上有饭吃,有地方住,还能学些东西,老爷夫人对我们都好,这是别的府都羡慕的。"

  她的目光望向远处忙碌的仆人。

  "这世道大家都有难处,能相互照应着,挺好的。"

  谭威沉默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以前太执着于现代观念,却忽略了这个时代的生存法则。

  儒家倡导的尊卑有序,在某种程度上维持着社会的稳定,主仆之间看似不平等的关系,背后却是底层人求生存的无奈选择。

  就像连翘,若没有月画的"买下",等待她的或许是更悲惨的命运,可能连死都不如。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穿透云层洒在谭府的飞檐上。谭威望着院中操练的亲卫,望着来来往往的仆人,心中泛起复杂的情绪。

  他曾以为儒家礼教束缚了人性,此刻却不得不承认,在这个动荡的年代,这些看似陈旧的规则,或许正是维系社会运转的重要纽带。

  "都督,厨房把早膳备好了。"

  连翘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谭威点点头又啜了口茶,目光落在连翘食指处淡粉色的疤痕上,那是她方才提起父母时,不自觉摩挲留下的痕迹。

  他突然想起昨夜杜风正说起的可萨军动向,战争一旦蔓延,不知又会拆散多少家庭。

  "你家中。。。可还有其他长辈?"

  话出口时,他才惊觉自己语气竟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连翘的手指绞住衣角,面色微微一怔:

  "回都督,族里的长辈都在那场瘟病里去了。"

  她睫毛轻颤,似是想起什么。

  "只留下个远房堂叔,可去年听说。。。也没了。"

  晨光斜斜照在她脸上,将眼底的落寞照得清清楚楚。

  谭威喉结动了动又问:

  "那。。。可曾订过婚约?"

  这问题问得唐突,他却鬼使神差般想知道答案,连翘脸颊泛起红晕:

  "不曾。。。奴婢自幼家贫,哪敢奢望这些。"

  她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不可闻。

  "读过书么?"

  谭威换了个话题,目光扫过她别在衣襟上的竹制书签。连翘眼中亮起微光:

  "月画娘子曾教过些字,小女认得些文书,也能简单抄抄写写。"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慌忙低头。

  "奴婢冒昧了,请都督息怒。"

  谭威望着眼前局促的少女,脑海中突然闪过杨威训练亲卫时的模样,杨威为人踏实,跟随自己多年,武艺与品性都没得说。

  "我有意将你许配给亲卫杨威,你。。。可愿意?"

  连翘的手指死死攥住裙摆,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杨威的身影在她脑海中浮现,那个总在晨练时站在最前列的挺拔身影,那个腼腆汉子。

  她的心跳快得几乎要撞破胸腔,脸上烧得厉害:

  "但凭都督作主。。。"

  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柳絮,却有丝丝失落后的惊喜。

  谭威唤来管家,吩咐即刻去寻杨威。不消片刻,脚步声由远及近,杨威单膝跪地:

  "都督唤彪下何事?"

  "抬起头来。"

  谭威打量着眼前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汉子,看着他因常年操练而晒得泛红的脸庞,看着他发间沾着的些许草屑。

  "想不想成家?"

  杨威傻愣愣地抬头,眼中满是错愕:

  "彪下。。。彪下知道如今战事吃紧,不敢。。。"

  "若我将连翘许配给你呢?"

  谭威打断他的话,余光瞥见躲在廊柱后的连翘,她攥着衣角的手在微微发抖。杨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待看清那人是谁时,耳朵瞬间红透:

  "彪下。。。求之不得!"

  声音大得连远处操练的亲卫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谭威命管家找出连翘的身份文书,当着两人面宣布:

  "从今日起,连翘不再是府中使女。按月画、云琴两位夫人的规格,安排独居院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对局促不安的年轻人。

  "待西北战事结束,便以谭家养女的身份,风光大嫁给杨威。"

  管家笑得眼睛眯成缝: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说着他朝谭威眨了眨眼。

  "都督不如留两位说说话?"

  谭威心领神会,大手一挥:

  "两柱香时间,好好聊聊。"

  又转头吩咐厨房。

  "将早餐送去南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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