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孤灯不灭，文明传薪

　　夜，深了。

　　清玄观，那座早已荒废、杂草丛生的观星台上，我静静地盘膝而坐。

　　自那日，目送渊儿的身影消失在山道尽头，我便再未离开过此地。白日里，我以神念观照人间，看着他，如何在野狗村那片绝望的废墟之上，用自己的耐心与善意，为那几个早已与野兽无异的孩童，重新点燃那份属于“人”的火苗。

　　夜里，我便在此处，将心神沉入识海中，静待那场，早已注定的，劫数的到来。

　　今夜的月，格外地圆，也格外地亮。清冷的月华，如同流淌的水银，将整座星隐谷，都镀上了一层，梦幻般的银霜。

　　山谷中的风停了。

　　那寒潭的水面，平滑如镜，倒映着那轮圆月，与那漫天的星辰。

　　就连那平日里，最为活跃的虫鸣与兽吼，都在这一刻，悄然噤声。

　　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种近乎于凝固的死寂。

　　我缓缓地睁开双眼，那双倒映着星辰生灭的眼眸之中，再无半分波澜，一片空明。

　　来了。

　　那股自须弥虚空之中，降临的劫力，正以一种，无可抗拒，也无可躲避的姿态，穿透了时空的阻隔，降临在了我这具化神的道体之上！

　　我的身体，没有传来任何痛楚。

　　我的神魂，亦未受到任何冲击。

　　那劫力，并非是雷霆，亦非是心魔。

　　它更像是一种，更高维度的“法则”，在对我这个即将脱离此方天地的“异类”，进行着一场最后的“校准”与“剥离”。

　　我能清晰地“看”到。

　　我那具由化神道果，淬炼得早已是无漏无瑕的身体，其内部的法则结构，正在被那股劫力，一点一点地，无声地，瓦解重组。

　　那些，我曾苦修了百年的属于“林清扬”的强大的灵力，如同退潮般，自我的四肢百骸，向着丹田气海之中，缓缓地倒卷而回。

　　那颗悬浮于气海之上，宝相庄严，与天地共鸣的元神，其上那璀璨夺目的光芒，正在缓缓地黯淡下去。

　　我正在失去我的力量。

　　修为正在被这方天地强行地，慢慢收回！

　　与此同时那股无处不在的排斥之力，竟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

　　它不再是之前那种，温和而又坚定的“推拒”。

　　而是化作了一座，由整个天地法则，构筑而成的，无形的，巨大的石磨！

　　它要将我这个，“不该存在”于此的“异类”，将我的法力，硬生生地磨去！

　　我将失去所有神通，沦为凡人，尝尽人间至苦，以此来勘破，我与这片红尘俗世之间，最后的那一丝尘缘。

　　一劫不过，万事皆休。

　　我的心中，没有半分恐惧。

　　只有一种，即将踏上全新征途的，平静与坦然。

　　只是在离开之前。

　　我还有一件事需要安排。

　　我缓缓地转过头，望向了观星台之下，那座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静谧的清玄观。

　　我的目光，落在了那间，最偏僻，也最简陋的柴房门口。

　　那个总是默默扫地的身影。

　　“通正。”

　　我的声音，很轻，像一缕，即将散去的风。

　　却又无比清晰地，响彻在那个，早已洗去了所有前尘记忆的老道人的耳边。

　　柴房门口，那扫地的动作，猛地一滞。

　　那个名叫“通正”，法号“九千岁”的老道人，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那双总是茫然而又空洞的眼睛，在这一刻，竟不受控制地，望向了观星台的方向。

　　他看不见我。

　　但他却，本能地，对着那片，空无一物的黑暗，缓缓地，跪了下去。

　　“师尊……”

　　他的口中，发出一声，充满了迷茫，却又，发自灵魂深处的，孺慕的，低语。

　　我没有再理会他。

　　我的神念，化作一道，金色的流光，瞬间，便穿透了那空间的阻隔，落入了他的识海。

　　那流光之中，没有蕴含任何神通，亦无任何记忆。

　　只有我对他，唯一的嘱托。

　　“守好此观。”

　　“待我归来。”

　　做完这一切，我那本就变得透明的身影，在月光之下，彻底地，化作了漫天的，金色的光点。

　　那光点，如同，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悄无声息地，消散在了这片，宁静的，星隐谷的夜色之中。

　　观星台上，空无一人。

　　只有那轮，清冷的，圆月，依旧高悬于天际。

　　静静地，照耀着这片，即将迎来新的黎明，却又，早已被黑暗所笼罩的……

　　大明江山。

　　……

　　青玄观内，那跪在地上的老道人，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那双空洞的眼眸，再次恢复了往日的茫然。

　　他似乎，已经忘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也忘了，自己为何要，对着那片黑暗，跪下。

　　他只是，重新握起了手中那把，早已被他，磨得光滑的竹帚。

　　转过身，继续，一下，又一下地，清扫着那片，早已被他扫得，一尘不染的，青石板地。

　　仿佛，这世间，所有的风雨，所有的变迁，都与他，再无任何相干。

　　他唯一的使命，便是守着这座，空旷的，破败的道观。

　　等待着那个，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归来的……

　　人。

　　……

　　而在那千里之外的中原大地上。

　　那座，名为“野狗村”的废墟之中。

　　那盏，由渊儿，亲手点燃的，文明的孤灯，依旧在顽强地，燃烧着。

　　他并不知道，他的师父，已然踏上了，一场，生死未卜的远行。

　　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践行着，那份，早已刻入他骨髓的“守护”之道。

　　他每日，为那些孩子，带来食物。

　　也每日，为他们，带来一个新的，充满了希望的……字。

　　他教他们，“天”。

　　他告诉他们，头顶这片，看似空无一物的苍穹，并非是神佛的居所。而是一片，比他们脚下这片土地，还要广阔千万倍的，充满了未知与无限可能的，星辰大海。

　　他教他们“地”。

　　他告诉他们，脚下这片，看似贫瘠与荒芜的土地，只要用心去耕耘，便能长出，足以养活所有人的，金色的麦浪。

　　他也教他们“人”。

　　他告诉他们，他们，并非是，被这乱世所抛弃的，无用的蝼蚁。

　　他们是，这片天地之间，最宝贵，也最坚韧的……火种。

　　只要，他们心中的那份，属于“人”的希望，不灭。

　　那这份名为“文明”的薪火，便永远，也不会熄灭。

　　他的声音，很轻，很温和。

　　却像一缕，最温暖的阳光，驱散了那些孩子心中，那早已积攒了，太久太久的，黑暗与寒冷。

　　他们的眼中，那份，属于野兽的麻木与敌意，渐渐地，褪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知识，最本能的渴求。

　　与对未来，最美好地向往。

　　那盏在废墟之上，被点燃的孤灯，虽微弱。

　　却足以照亮整个黑暗的时代。

　　火种。

　　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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