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4章 北上轶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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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上轶闻

  火车像一条黑色的巨蟒,在华北平原冬夜冰冷的铁轨上轰隆前行。

  车轮与钢轨撞击发出的“哐当、哐当”声,单调而固执,充斥着昏暗拥挤的闷罐车厢,成了这漫长旅程的背景音。

  火车轮子在铁轨上碾出 “哐当哐当” 的闷响,像极了古之月在蓝姆迦训练营听惯的美式军鼓。

  车厢里空气污浊,混合着汗味、烟草味、机油味以及角落里马料袋散发出的干草气息。

  大部分士兵都蜷缩在各自的背包或简陋铺位上,随着车厢晃动打着盹,鼾声此起彼伏。

  只有少数人还醒着,借着车厢连接处透进来的一丝微弱光线,低声交谈,或是擦拭着随身携带的寥寥几件武器。

  古之月、王栓柱和刚入伍的孙二狗挤在一块。

  王栓柱年轻,精神头足,虽然也困,但更多是被孙二狗如何千里追部队的故事勾得心痒难耐。

  他捅了捅裹着新军装、却依旧难掩疲惫的孙二狗,压低着东北腔:

  “二狗哥,快给俺们唠唠,你咋就那么神通广大,能摸准俺们啥时候到江城?

  还整得跟个要饭花子似的?”

  古之月也靠在车厢壁上,掏出一根烟,却没点燃,只是放在鼻子下闻着,苏北话带着倦意,却也透着好奇:

  “是啊,二狗,说说。

  安队长那人我晓得,嘴巴严实得很,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会漏。”

  孙二狗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河南话里带着一种完成任务后的松弛和些许后怕:

  “唉,连长,栓柱兄弟,这事儿,说来话长,也真是赶巧了……”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在车轮的噪音中显得有些飘忽,开始讲述起来:

  “那是大概……十来天前吧?

  俺跟俺媳妇阿花,就是你们知道的,那个湘西婆娘,一起赶着马车,拉着今秋刚打下来的粮食,去县里的粮库上交公粮。

  咱现在有地了,交公粮是应该的,心里也痛快。”

  他脸上露出一丝憨厚的笑意,仿佛能闻到当时粮库里那新稻谷特有的、带着阳光味道的香气,能看到那金灿灿的粮食堆成的小山。

  “可到了地方,俺就觉着有点不对劲。”

  孙二狗话锋一转,眉头皱了起来,“那粮库里,忙忙碌碌的,搬粮食的,全是骡马大车,叮铃哐啷的,尘土飞扬。

  俺瞅了半天,愣是没看见一辆汽车!

  连长,你是知道的,俺在蓝姆迦就跟这铁疙瘩打交道,以前像这种集中交粮、需要长途转运的时候,怎么着也得有几台卡车在旁边等着啊。

  俺这心里就犯嘀咕了。”

  “当时,正好看见安队长——就是以前土改工作队的安队长,现在在县里管点事——在那儿指挥。

  俺就凑过去,一边帮他搭把手扛粮包,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

  ‘安队长,咋不见汽车来拉粮啊?

  这长途转运,光靠马车得多慢?

  俺记得,俺那老连长古之月,不就是在汽车团里吗?

  他们车呢?’”

  孙二狗模仿着当时自己那故作随意的语气,逗得王栓柱“噗嗤”一乐。

  “安队长一听,愣了一下,随即打着哈哈,

  ‘之月同志啊,他们有任务,有任务,调动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点躲闪,说完就赶紧去忙别的了。”

  孙二狗压低了声音,仿佛还在那个粮库里,“他越是这样,俺心里那疑影就越大。

  等交完公粮,手续都办利索了,俺瞅个空子,把安队长拉到粮库后面一个僻静角落。”

  “俺就直接问了:

  ‘安队长,您跟俺交个底,之月他们……是不是去朝鲜了?’”

  古之月听到这里,眉毛一挑,心想这孙二狗,到底是在侦察连干过的,这嗅觉,够灵敏。

  孙二狗继续道:

  “安队长当时那个表情啊,像是活见了鬼!

  他瞪着俺,‘孙二狗,你……你咋知道的?

  我可什么都没说!’

  俺就说,‘安队长,这还不明显吗?

  汽车团突然不见了,现在全国都在喊抗美援朝保家卫国,不是去朝鲜,还能去哪儿?’”

  “俺看安队长不吭声,就知道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俺这心里头,那股火‘噌’一下就起来了!”

  孙二狗的声音激动起来,带着当时那股决绝,“俺就跟安队长说:

  ‘安队长,俺也会开车!

  在蓝姆迦开过车,手艺不比谁差!

  前线肯定急需俺这样的!

  您给写个推荐信,让俺去找队伍!’”

  王栓柱听得入神,插嘴道:

  “二狗哥,你当初不是……从那边跑出来的吗?

  咋现在又想着回去了?”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明白,指的是孙二狗当年从国民党部队开小差当逃兵的事。

  孙二狗叹了口气,语气变得认真起来:

  “栓柱兄弟,那时候是那时候,现在是现在!

  那时候打内战,自己人打自己人,俺心里不痛快,觉得没意思,就跑了,找个地方想过安生日子。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洋鬼子打上门来了!想把咱们刚分到手的田地再抢走!

  不想让咱们过安生日子!

  这他娘的是要亡国啊!

  是个爷们儿,能忍这个?

  必须得揍他狗日的!再说了,”

  他语气稍缓,带着点朴素的道理,

  “咱们现在这叫什么?叫解放军!

  是咱们老百姓自己的队伍!

  跟着咱们自己的队伍去打洋鬼子,保卫咱自己的好日子,俺孙二狗,义不容辞!”

  他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连旁边几个假装睡觉偷听的兵都悄悄竖起了大拇指。

  “安队长被俺磨得没办法,又看俺确实是真心实意,也有手艺。

  他犹豫了半天,才悄悄告诉俺,说你们大概几天后会到江城火车站集结,换乘火车北上。

  他还再三嘱咐俺,这是军事秘密,千万不能外传,然后才给俺写了那封推荐信。

  ”孙二狗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依然觉得惊险,

  “俺拿到信,回家跟阿花一说,她开始是哭,死活不同意。

  俺就跟她讲道理,讲美国鬼子要是打过来,咱这刚分的地、刚盖的房,都得完蛋!

  咱那俩小子,也得遭殃!

  磨了一晚上嘴皮子,她总算……算是点了头。

  俺不敢多待,把家里那点积蓄给她留了大半,第二天天没亮,就揣着几个干粮窝头,出门了。”

  接下来的讲述,孙二狗语气平淡,但古之月和王栓柱都能想象出其中的艰辛。

  “从俺们那湘西大山里出来,不容易啊。

  先是搭老乡运山货的马车到附近镇子,那马车颠得,屁股都快成八瓣了!

  然后想办法爬上一辆往长沙方向运木材的破卡车,坐在木头堆上,喝了一路的西北风,冻得直哆嗦。”

  他搓了搓手,仿佛那寒意还在。

  “到了长沙,人生地不熟,身上的钱得省着花。

  俺就找码头,看有没有去江城方向的小火轮。

  好不容易找到一条,船老大要价高,俺求爷爷告奶奶,最后答应在船上帮忙卸货、烧锅炉,才算让俺上了船。

  那船又小又破,机器声音震耳欲聋,满船舱都是煤灰和河水的腥味儿,熏得人头昏眼花。”

  “船走走停停,好不容易靠近江城地界,好像前面航道有点问题,不肯再往前走了。

  俺只好上岸,剩下的几十里路,全靠两条腿走!”

  孙二狗拍了拍自己的腿,

  “脚底板都磨出泡了,破了,又磨出新的。

  饿了就啃口硬得像石头的窝头,渴了就在路边找点河水喝。

  心里就一个念头,快!

  再快点儿!

  绝不能错过队伍!”

  “俺赶到江城码头附近,打听了好久,才隐约听说有部队在火车站装车。

  俺就又一路跑过去,到了地方,就看到到处都是军车,到处都是当兵的,俺这心才算是落回肚子里一半。

  然后就看见王团长……后面的事儿,你们都知道了。”

  孙二狗说完,长长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这一路,堪称一场微型的长征,靠着当年侦察兵的老底子和一股子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劲,硬是追上了机械化行军的部队。

  古之月默默地把那根没点的烟塞到孙二狗手里,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王栓柱则满脸佩服:

  “二狗哥,你真行!是条汉子!”

  古之月从口袋里掏出半包烟,递给孙二狗一根:

  “你小子,还是这么犟。

  不过也多亏你这么犟,咱们才能在这儿见面。”

  孙二狗接过烟,点上吸了一口,满足地叹了口气:

  “能跟你们一起去朝鲜,俺就算受再多苦也值了。

  俺就想让美国佬知道,咱们中国人不是好欺负的,谁要是敢来抢咱们的好日子,俺就跟他拼命!”

  王拴柱听得热血沸腾,拍着孙二狗的肩膀说:

  “孙大哥,到了朝鲜,你可得教俺开坦克!

  俺还没见过坦克呢,要是能开着坦克揍美国佬,那多过瘾!”

  “你先把开夜路练会了再说吧!”

  古之月笑着敲了下王拴柱的脑袋,

  “到了朝鲜,美国佬的飞机跟苍蝇似的,白天根本不敢开车,全靠晚上摸黑走,你要是连夜路都开不好,还想开坦克?”

  王拴柱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

  “俺这不是着急嘛!等俺练好了夜路,你就让孙大哥教俺开坦克呗。”

  孙二狗哈哈一笑:

  “行!只要你小子肯学,俺就教你!

  到时候咱们开着坦克,把美国佬的阵地给端了!”

  车厢里的气氛热闹起来,邻座的士兵也凑过来,听他们讲湘西的事,讲蓝姆迦的经历。

  火车继续往北开,窗外的天渐渐亮了,远处的田野里能看见早起的农民在劳作,偶尔有几声鸡鸣传来,透着股安宁的气息。

  车厢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车轮依旧不知疲倦地轰鸣。

  不知不觉,窗外漆黑的夜色开始泛出些许灰白,平原的轮廓在晨曦中渐渐清晰。

  火车速度慢了下来,伴随着一声悠长的汽笛,缓缓驶入了一个巨大的火车站——郑州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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