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风雨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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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文清守在死亡的边缘,往日的记忆如同潮水般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与眼前的惨状交织碰撞,带来加倍的痛苦。

  这绝望并非凭空而来,它的阴影,深植于苏府近十年来急剧跌宕的命运轨迹之中。

  他曾是吏部侍郎苏明远的独子。那时的苏府,是何等的显赫风光!

  门前的石狮子威风凛凛,朱漆大门终日敞开,迎接送往的不是朝廷大员,便是地方名士。

  父亲苏明远,官声清正,为人刚直不阿,是朝中有名的能臣干吏,深受士林敬重。对独子苏文清,他寄予厚望,却又绝不溺爱。

  自苏文清启蒙起,便亲自为他挑选老师,督导学业,不仅要求他精通经史子集,更注重培养其气节与品行。

  苏府的藏书楼,是临州城文人雅士都向往的地方,苏文清便是在那书香墨韵中长大,养成了温润如玉、不慕荣利的性子。

  他虽不热衷钻营,但天资聪颖,学问扎实,年纪轻轻便已有才名,是临州城公认的有望在科举中蟾宫折桂的青年才俊。

  那时的苏府,是清流门第的典范,是希望与荣耀的象征。

  然而,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就在苏文清弱冠之年,准备进京赴考之际,一场突如其来的政治风暴席卷而来。

  苏明远因一桩牵扯甚广的科举舞弊旧案受到牵连。

  此案背景复杂,盘根错节,苏明远虽自身清廉,并未直接参与舞弊,但因曾在相关环节秉公处置过一些权贵子弟,得罪了人,最终被对手借机攻讦,扣上了“失察”、“徇私”的莫须有罪名。

  尽管最终查无实据,未下狱问罪,但圣心难测,一道旨意,苏明远便被罢黜官职,勒令回乡。

  这对一生清誉、将仕途视为生命的苏明远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他郁结于心,归乡后便一病不起。

  昔日门庭若市的苏府,瞬间门可罗雀,那些曾经的座上宾、门生故旧,如避瘟神般散去,唯恐受到牵连。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在那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苏老夫人本是官家小姐出身,一生顺遂,相夫教子,何曾受过如此打击?眼见丈夫含冤病重,家道中落,她忧心如焚,却又无能为力,身体也自此垮了下去,终日与药罐为伴。

  次年寒冬,苏明远带着满腔的冤屈与不甘,溘然长逝。

  临终前,他拉着苏文清的手,浑浊的老眼里满是不甘与嘱托:“清儿…苏家…清誉…要靠你了…”这句话,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了年轻的苏文清肩上。

  父亲的离世,不仅带走了苏家的顶梁柱,也带走了苏府最后的荣光。庞大的宅院日渐显出破败之象,为了维持体面和给母亲治病,家中田产、值钱的古董字画变卖了不少。

  苏文清的科举之路也因此中断,需守孝三年。重振门楣的希望,家族复兴的重担,母亲晚年的依靠,都沉沉地压在了他这个刚刚经历巨变的年轻人身上。

  正是在这风雨飘摇、前途晦暗之际,苏文清毅然娶了婉娘。

  婉娘并非高门显宦之女,甚至与当时的苏家相比,可谓门第悬殊。她只是临州城里一位清贫老秀才的独女。

  这位老秀才学问不错,但性情耿直,屡试不第,只能靠开蒙童糊口,家徒四壁。

  婉娘自幼丧母,与父亲相依为命,虽生活清苦,却在其父教导下,知书达理,性情温婉娴静,更难得的是有一种身处逆境却不怨天尤人的坚韧。

  苏文清与婉娘,算是青梅竹马。幼时,苏明远曾赏识婉娘父亲的学问,偶尔请其过府探讨诗文,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便有了接触。

  后来虽因身份差异,交往不多,但彼此印象都很好。

  苏家鼎盛时,不乏有豪门望族前来提亲,但苏文清却对那些矫揉造作的千金小姐并无好感,心中反而时常浮现出那个在父亲书斋角落安静看书、眼神清澈的婉娘身影。

  苏家败落之后,世态炎凉,苏文清更是看透了人情冷暖。当母亲试探地问他婚事时,他毫不犹豫地提出了婉娘。

  苏老夫人起初有些犹豫,毕竟以苏家曾经的门第,娶一个教书先生的女儿,实在算是“低就”了。

  但看到儿子坚定的眼神,又想到自家如今的境况,以及婉娘那孩子的品性,她最终还是含泪答应了。

  而婉娘的父亲,那位老秀才,看重的正是苏文清的人品和才学,并未因苏家败落而轻视,反而认为女儿嫁过去是得了佳婿,只是苦了她要跟着受苦。

  这桩婚事,在当时冷清的苏府悄悄进行,没有喧天的锣鼓,没有满堂的宾客,只有几个至亲好友的简单见证。但新婚夫妇的感情,却真挚而深厚。

  婚后,婉娘的到来,如同一道温暖和煦的阳光,驱散了苏府深宅中的部分阴霾。

  她毫无千金小姐的架子,亲自侍奉缠绵病榻的婆母,汤药饮食,无不亲尝亲奉,体贴入微。她将偌大却日渐空旷的宅院打理得井井有条,虽然俭省,却处处洁净温馨。

  她对苏文清,更是温柔体贴,不仅是生活上的伴侣,更是精神上的慰藉。

  在他因守孝不能参考、又深感前途无望而苦闷时,是她温言劝解,红袖添香,陪他夜读;在他因家道中落而受人冷眼、心中郁结时,是她默默陪伴,用她的坚韧和乐观感染他。

  苏文清至今还记得,多少个寒冷的冬夜,书斋里炭火微弱,他苦读至深夜,一抬头,总能看见婉娘坐在不远处,就着一盏小灯,安静地做着针线,或是为他缝补衣物,或是为他做一双暖和的棉鞋。

  偶尔抬头,四目相对,她便会给他一个温柔而鼓励的微笑。那笑容,仿佛能融化窗外所有的冰雪,照亮他心中所有的阴霾。她常说:“夫君,只要人在,心在,家就在。功名富贵,皆是外物,妾身只愿与夫君平安相守,粗茶淡饭亦是甘甜。”

  婉娘的怀孕,更是给这个被悲伤和失意笼罩已久的家庭,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希望之光。

  苏老夫人喜极而泣,仿佛看到了苏家延续香火、重获新生的可能,日日拖着病体到佛堂焚香祷告。

  苏文清更是将全部的爱与期待都倾注在未出世的孩子身上,他握着婉娘的手,对着她日渐隆起的腹部,憧憬着未来:“婉娘,待孩子出生,无论男女,我都要亲自教他(她)读书识字,我们苏家,定有重现光彩之日!”

  那时的绣楼,充满了欢声笑语和期盼,与如今的死寂形成了地狱与天堂般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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