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守心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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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哥,"桃鸾突然轻声唤他,双手捧住他的脸。她的手指冰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仿佛春风拂过冬日里最后一片残雪。"看着我。"
雨落被迫抬起眼睛,对上桃鸾的视线。
她的眼睛如同两泓清泉,清澈见底,倒映着他痛苦扭曲的面容。
那双眼睛曾经在无数个夜晚对他微笑,曾经在他最绝望的时刻给予他温暖,如今却盛满了诀别的决然。
"我明白了,"桃鸾微笑着说,眼泪却流得更凶,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雨落的手背上,
滚烫得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我不能再拖累你了。"
雨落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如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
"桃鸾,你要做什么?不要——"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桃鸾已经转过头去,目光越过他的肩膀,
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白衣女子和那些围观的人群。
桃鸾眼中的恐惧逐渐被决然取代,她的嘴角甚至扬起一抹释然的微笑。
"你们不要逼他了,"桃鸾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如同冬日里最凛冽的寒风,刺入骨髓。
"我知道自己是什么,也知道自己会给天下带来什么。"
她回头深情地凝视雨落,那目光仿佛要将他的面容刻入灵魂深处。
"傻哥哥,能再见到你,能知道你还记得我,我已经很幸福了。"
她的声音轻柔如羽毛拂过,却重若千钧压在雨落心头。
雨落似猜到了什么,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他猛地将桃鸾拥入怀中,双臂如铁箍般紧紧环住她纤细的身躯,仿佛这样就能阻止即将发生的一切。
"小丫头,你,…你…你不要…不要。"
他的声音支离破碎,带着从未有过的恐惧和绝望。
桃鸾没有回答,只是踮起脚尖,轻轻吻了吻他的唇角。
那一瞬间,雨落感到一股温暖的力量从桃鸾体内涌出,流向他的四肢百骸。
那不是普通的力量,而是桃鸾的生命本源,
她正在将自己的存在一点点分解,化为最纯粹的能量。
"不!停下!"雨落惊恐地发现,桃鸾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有细小的光点从她皮肤上飘散开来,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你…快停下,快停下!"他疯狂地摇晃着桃鸾的身体,试图打断这个过程,却发现她纹丝不动。
是啊,桃鸾是魃尸,拥有地仙境界的实力,真要认真起来,雨落又怎么能晃动她分毫?
桃鸾微笑着摇头,更多的光点从她身上升起,在阳光下如同无数细小的星辰,美丽而残酷。
"这样最好,"她轻声说,声音已经开始飘忽,"由我来结束这一切,你就不必为难了。"
她的身体越来越轻,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中。
雨落能感觉到怀中的重量正在迅速消失,那种即将失去一切的恐惧让他几乎窒息。
"不要!求求你!"雨落紧紧抱住她,声音嘶哑得不成人形。
他的眼泪落在桃鸾脸上,与她的泪水交融,然后一同蒸发在空气中。
"我可以带你走,我们可以逃到没人找到的地方!求你别这样!"
"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桃鸾的身影已经淡得几乎透明,她的声音如同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答应我,好好活着,不要恨他们。"
她顿了顿,似乎在凝聚最后的力量,
"还有..."她的身影几乎完全消散,"来世,你去寻找一棵桃花树,我们再相遇..."
"桃鸾!"雨落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那声音不似人类,更像是受伤野兽最后的哀鸣。
但已经太迟了,最后一缕光点从他怀中升起,桃鸾的身体彻底化为无数细小的光粒,
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然后如同夏日的萤火般,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只有她穿的那件粉衣还留在雨落怀中,证明她曾经真实存在过。
雨落跪倒在地,紧紧抱着那件粉衣,无声的泪水浸湿了布料。
他低下头,深深埋入那件衣服中,贪婪地呼吸着上面残留的桃鸾的气息,
那淡淡的体香混合着阳光的味道,是桃鸾留给他的最后礼物。
周围一片死寂,连风声都停止了。
白衣女子和那些士兵、百姓都沉默地看着这一幕,无人出声。
过了许久,白衣女子才走上前,想要扶起雨落。
"雨..."她刚开口,雨落就猛地抬头,那双充血的眼睛里满是刻骨的恨意与痛苦。
"滚!"他嘶吼着,声音沙哑得不像人类,"全都给我滚!"
白衣女子后退一步,脸上闪过一丝痛楚,但她很快恢复了平静。
"魃尸已除,天下可安。"她高声宣布,然后转向人群,"都散了吧。"
人群开始缓慢散去,那些孩子被大人牵着离开,士兵们列队撤退。
只有白衣女子和自在散人还留在原地,看着跪在地上、抱着粉衣痛哭的雨落。
"你不该这样逼他。"自在散人低声对白衣女子说,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白衣女子望着雨落颤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
"这是上面的命令,"她轻声回答,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也是天下所需。"
"况且,"她早就死了,成为魃尸的那一刻就死了,只不过是记忆未散。"
"天下所需..."自在散人摇摇头,白须在风中轻轻飘动,
"有时候我在想,我们这些修道之人,到底是在卫道,还是在助纣为虐。"
白衣女子没有回答。她最后看了一眼雨落,转身离去。
自在散人叹了口气,也跟着离开了。
小院终于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雨落一人跪在院子中央,怀中紧抱着桃鸾留下的粉衣。
太阳渐渐西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如同他此刻无边无际的悲痛。
不知过了多久,雨落终于缓缓站起身。他的眼中已经没有泪水,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粉衣,轻轻抚摸着,仿佛那是最珍贵的宝物。
"原来如此..."雨落突然笑了,那笑声干涩刺耳,如同金属摩擦的声音,
"原来还有第三种结果,那就是逼着桃鸾自杀。"
他的目光转向白衣女子离去的方向,眼中的恨意几乎化为实质。"是啊,她见过桃鸾,她知道桃鸾拥有神智..."
"所以联合那个狗皇帝他们设计出了这个计谋,就是让自己谁也不杀,痛苦挣扎,逼着桃鸾自杀。"
"哈哈哈——"
雨落仰天大笑,笑声中满是疯狂与绝望,
"天下第一天师'?"
"皇朝第一镇妖师'?"
"这些名头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
"什么用都没有!"
狗皇帝他们管治天下,用的可不仅仅是武力,还有计谋,自己怎么和他们玩?"
"人家不用损耗一兵一卒就杀了桃鸾。"
"不损耗一兵一卒就当着自己的面杀了怀中的妻子。"
"自己再厉害,还是比不过他们的谋略。"
"再厉害又有什么用?"连名声都是他们给的,
"哈哈哈——雨落惨然大笑
"他们给的——"
"可是我不甘心!"他突然咬牙,转向皇城方向,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狗皇帝!你们不让老子好过,老子也不让你们好过!"
夜晚——"
雨落看着面前的五座坟墓。那是柳师父,师娘,唐师父,盛蛟,桃鸾。
雨落背着包袱跪在地上,往事历历在目,仿佛如昨天。
第一座是柳师父的坟。墓碑上刻着"父亲柳武之墓",虽是石头雕刻,但字迹已经有些模糊。
雨落伸手抚摸着那些刻痕,指尖传来粗粝的触感,就像当年柳师父教他练剑时,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掌拍在他肩膀上的感觉。
"剑者,心正则剑正。"柳师父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雨落,你要记住,剑是用来守护的,不是用来杀戮的。"
雨落的手指微微颤抖,一滴泪水砸在墓碑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他守护了什么?守护了万家灯火,但万家灯火却将他的灯给吹灭了。
他谁都守护不了。什么也守护不了。
第二座是师娘的坟。
坟前还摆着几个已经干瘪的果子,那是前两天桃鸾那个傻丫头来祭拜时放的。
师娘做的桂花糕是天下最好吃的,每次他被唐师父惩罚,师娘都会悄悄塞一块给他,然后假装生气地训斥他不小心。
"你这孩子,怎么又弄闯祸?"师娘嗔怪的声音犹在耳畔。
雨落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墓碑上,肩膀无声地耸动。
第三座是唐师父的坟。
墓碑比前面两座都要新一些,上面只简单刻着"师唐文之墓"五个字。
唐师父不爱说话,总是沉默地站在一旁,但很严厉,经常惩罚自己。
小时候每次自己被罚抄雷法,心法的时候,都要半夜才能入睡。
可最后唐师父却为了救自己而死,也是自己的胆小害了他。
"雨落,记住,妖也有好坏,可是我们是朝廷的镇妖师,只听令,不论对错。
雨落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如果唐师父还活着,面对白天的情况又会怎么做?
会杀那些人?
还是杀桃鸾?
第四座是盛蛟的坟。这个总是笑嘻嘻的第弟,最爱跟在他后面喊"雨哥"。
盛蛟没有修行天赋,却爱习武,更爱捣蛋,每次闯祸被师娘抓到,就会躲到柳师父身后。
"爹,救我!"盛蛟夸张的求救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我保证下次一定乖乖听话!"
雨落苦笑了一下,眼泪却流得更凶。
盛蛟没有下次了,他已经被自己杀了,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已经被自己杀了。
尸骨无存。现在里面躺的还是他身前的衣服。
最后一座,是最新的那座,坟插着石碑,上面刻着"爱妻柳桃鸾"五个字。
雨落跪在这座坟前,久久不能起身。
桃鸾。他的小丫头。他以为能保护一辈子的人。也同样尸骨无存。
里面放着的不过是她生前所有喜爱的东西。
这个小时候总爱生气,却吵着闹着要做自己媳妇的小丫头。
"傻哥哥..."桃鸾白天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那么清晰,那么近。
"能再见到你,能知道你还记得我,我已经很幸福了。"
雨落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他紧紧抱住石碑,就像那天在院子里抱住桃鸾一样用力,好像只要抱得够紧,就能阻止她消散一样。
这次,石碑不会消散。
可……
人也不会出现。
月亮很大,万里无云,皎洁的月光撒满大地,也撒在他的身上。
雨落只是无声落泪,他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
雨落跪在坟前,那些温暖的回忆如今成了最锋利的刀,一刀一刀剜着他的心。
曾经热热闹闹的一家人,只剩下他自己了。
他除了一座又一座的坟,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旧坟添着新坟,一座又一座。直到将他身边亲人全部埋葬。
雨落仰起头,月光刺痛他的眼睛。
他想起桃鸾化为光点消散的那一刻,那些细小的光粒从他指缝间溜走,无论他如何抓握都留不住一丝一毫。
"来世,你去寻找一棵桃花树,我们再相遇..."
桃鸾最后的话语像诅咒又像祝福,日夜在他脑海中回荡。
但雨落知道,没有来世。人死如灯灭,魂飞魄散,哪有什么来世?那不过是桃鸾为了安慰他而说的谎言。
魃尸啊,那白衣女子说的对,桃鸾可能早就死了。
成为魃尸的时候就死了,她和盛蛟都是借助龙凤脉强行成为魃尸的,凡人的灵魂根本经受不住魃尸之火的洗礼,
别说他们,就连自己的灵魂也经受不住。
自己娶的不过是一具拥有桃鸾记忆的尸体罢了。
可…
那又怎么样?
她终究还是自己的妻子不是吗?
天地之间突然刮起了狂风,带着寒意,如同浪涛席卷着雨落的身躯。
而他只是呆跪着不动,因为他此刻的内心同样被回忆的浪涛席卷着。
一直到了天亮。
清晨并没有阳光照射,天空阴沉得可怕。
咔嚓一声雷响,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
雨落就那么跪着,任凭雨水打湿全身。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下,和眼泪混在一起,分不清是雨是泪。
不远处,天哥和年轻的镇妖师站在一棵大树下避雨,远远地望着雨中的雨落。
"下雨了,"年轻的镇妖师看着天际,感慨,"魃尸已除,天上便降下了大雨。"
天哥打了个护盾挡住雨水,不耐烦地跺了跺脚:"雨大人要跪到什么时候?这鬼天气,魃尸死了,天气温度也降下来了。
"说来也奇怪,那魃尸是怎么赤地千里的?"她不是一直以平常样貌示人嘛?"
"也没见整天一身火光冲天啊!?"
就在这个时候,雨落站起身了。
他的动作很慢,像是承受着无形的重压。
天哥以为说错话了,吓到呆立在原地。
然而,雨落没有看他们二人,也没去皇城方向,也没回家,而是背着包袱向着更北方去了。
"他要去哪?"年轻的镇妖师问旁边的天哥。
天哥松了一口气,旋即摇头,叹息道:"不知道。可能是疯了。"
"喂!你要去哪?"年轻镇妖师看着雨落的背影,忍不住大喊了一声。
雨落脚步一顿,却并未回答,而是又向前方出发了。
天哥猛地拍了年轻镇妖师后脑勺一下,骂道:"小兔崽子,瞎喊什么?不知道人家刚死了妻子?"
"还是我们逼的?你就不怕人家报复,杀了我们?"
"他只要不去皇城,你管他去哪。"
年轻镇妖师揉着后脑勺,有些委屈:"我只是看他太凄凉可怜了,忍不住。"
"妈的,我们就不可怜?"天哥啐了一口,
"大部队都走了,就我俩被白衣女霜剑那女人安排在这里,观察这个雨大人,防止他去皇城,而且每个时辰都要放一次信号。"
"他妈的这种明显送死的活,怎么偏偏就轮到我们?这命就非死不可嘛?"
年轻镇妖师却没回答他,而是静静地看着大雨滂沱中的雨落,小声道:"天哥,你有没有感觉雨大人像一种动物。"
天哥掏了掏耳朵:"什么动物?"
"一条狗。"
天哥愣了一下,看着雨落在雨中的背影,随即难得大胆地附和道:
"是啊,"他真的好像一条狗啊。"
"一条狗嘛?"
雨落再次停下脚步,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
是啊,他就像一条狗,一条无家可归的狗。
万家灯火本来是有他一盏的,可惜,现在灭了。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和唐师父离开小镇的时候,柳师父一家还在门外送着自己和唐师父。
那时桃鸾还给了自己一张护身符,叫自己平安归来。
而那天也是刚刚天亮……
那天也下着瓢泼大雨……
那时唐师父还给自己打着油纸伞。
如今,再次从小镇离开,却只有自己一人,再无打伞者。
也无祈求自己平安归来者……
雨落继续向北走去,每一步都沉重如铅。
腰间挂着的一块青玉,随着雨水的冲刷似有光华流转。
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北方茫茫雨幕中,只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很快就被雨水冲刷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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