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章 云隐归处

　　月色如水，静静流淌在云隐山静谧的林梢。竹韧降低御剑飞行的高度，悄无声息地落在秘境入口处。

　　他站在那面看似普通的石壁前，掌心轻触冰凉的石壁，无声地唤了一句：“开。”

　　石壁表面如水纹般荡漾，他的身影倏然模糊，眨眼便没了踪影。

　　秘境之内，月色似乎更为皎洁柔和，轻轻洒落在新落成的青瓦石屋上，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仿佛外界的纷扰厮杀只是一场幻梦。

　　院中，新移栽的几丛静心兰在月下舒展着墨紫色的叶片，散发着极淡的清凉气息。一张小巧的茶台摆在廊下，上面放着那套白瓷茶具。林红袖正执壶斟茶，动作舒缓，侧影在月光里显得格外宁静。

　　苏小桃则端着一碟刚出炉、还冒着热气的点心从厨房走出来。

　　“回来了？”林红袖并未抬头，声音清淡，却准确地将一盏热茶推至桌案对面空位前。

　　苏小桃闻声抬眼，脸上立刻漾开笑意，将点心碟子放下：“竹公子回来得正好，刚蒸好的松仁茯苓糕，还烫着呢。”

　　竹韧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连日在飞魔谷绷紧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他笑嘻嘻地走过去，毫不客气地拈起一块糕点，烫得他“嘶嘶”抽气，却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含糊道：“唔……还是家里好……小桃你这手艺，绝了！”

　　林红袖这才抬眼瞥他：“一身风尘，先去净手。”

　　竹韧嘿嘿一笑，跑去井边打水胡乱冲了冲，回来一屁股坐在茶台旁，端起那杯温热的茶一饮而尽，长长舒了口气：“舒坦！”

　　苏小桃又给他续上，轻声问：“秘境里……很危险吧？”

　　“何止危险！”竹韧来了精神，压低声音，故作神秘，“你们是没见着，那地方，邪门得很！天上挂着俩月亮！地上的草都会咬人！我差点就让一株幽冥鬼丝草给裹成粽子当了花肥！”

　　林红袖拈起一块糕点，小口吃着，闻言淡淡道：“幽冥鬼丝草惧火，寻常火球术便可应对。是你自己大意了吧。”

　　“哎哟！林妹妹，那是成精了的！一片草林子，火力不够根本烧不动！”竹韧比划着，“还好我跑得快，哧溜！就钻地缝里了……”

　　苏小桃听得掩口轻笑：“钻地缝？那岂不是弄得灰头土脸？”

　　“可不是嘛！”竹韧一拍大腿，“出来就撞见两帮人抢一株阴髓草，打得头破血流。我一看，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就偷偷摸摸……哎，也没偷，就是帮那草挪了个地方，让它免遭战火荼毒，功德无量！”

　　林红袖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是挪到你储物袋里了吧？”

　　“嘿嘿，机缘，都是机缘。”竹韧讪笑，又兴致勃勃道，“还有更绝的呢！我后来摸到一个水潭边，发现几颗凝神果，结果你们猜怎么着？那守护的幻影藤是个障眼法，真正的杀招是那果树本身，会喷迷魂瘴气！得亏我机灵，用几块魔石声东击西，再用遁术摘了果子就跑……”

　　他讲得眉飞色舞，将一路的惊险巧妙略去血腥，化作略带夸张的趣谈。说到被魔豹追击，便强调自己如何凭借智慧绕树迷惑对手。提到遭遇其他修士，便只说自己如何“以理服人”、“化干戈为玉帛”。至于那古魔冢深处的传承、宗门大战的波澜，则被他含糊带过，只说是远远瞧见热闹，不敢靠近。

　　苏小桃听得入神，时而惊呼，时而莞尔，适时地为他添茶。林红袖虽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听着，偶尔抿一口茶，但那双清冷的眸子始终落在他身上，在他讲到某些险处时，指尖会无意识地摩挲一下杯沿。

　　夜风拂过，带来静心兰的淡淡凉意，混着糕点的甜香和茶水的氤氲。

　　“后来好不容易出来了，黑风涧外面那叫一个乱，人山人海，跟逃难似的。”竹韧最后总结道，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还是回来好，安心。”

　　“平安回来就好。”苏小桃轻声道，又将一块糕点推到他面前。

　　林红袖放下茶杯，望向远处的月光，静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往后这般冒险之事，需更谨慎些。”

　　竹韧啃着糕点，闻言用力点头，含糊不清地应道：“知道啦！我肯定惜命得很！”

　　夜色渐深，茶壶见底，糕碟亦空。唯有空中明月，将清辉静静洒满院落，温柔覆盖在低声笑谈的三人心头。

　　月光透过新糊的窗纸，在西厢修炼室的地面上投下模糊的光斑。竹韧反手关上门，长长呼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屋子里还残留着新木和灰浆的淡淡气味，却让他感到无比安心。

　　走到那张崭新的铁木云床边，他伸手摸了摸光滑冰凉的床沿，随即和衣直接仰面倒了上去。床板硬实，毫无弹性地承接住他的身体，甚至微微硌着他的背脊，但这实实在在的触感，却让他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总算……踏实了。”他望着头顶黝黑的铁木房梁，喃喃自语。

　　在飞魔谷秘境的每一夜，即便找到最隐蔽的角落，神识也须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时刻警惕着可能从任何阴影中扑出的危险。魔气的侵蚀无孔不入，连打坐调息都需分心抵御。哪像此刻？

　　他深吸一口气，肺叶舒张，充盈胸臆的是不含丝毫杂质的、干净清冽的空气。没有血腥，没有硫磺燥气，没有阴谋算计的味道，只有新木、灰浆以及从门缝里悄悄钻进来的、院中静心兰的极淡冷香。

　　他摊开手脚，像个“大”字般躺着，感受着身下床板的坚硬，听着窗外秘境里微弱的虫鸣，还有极远处溪水流淌的淙淙声。紧绷的神经一寸寸松弛下来，连日搏杀积累的疲惫如同潮水般缓缓漫上。

　　眼皮越来越沉，他甚至懒得运转功法去驱散这疲惫，反而任由其将自己包裹。意识渐渐模糊，最后残存的念头是：这硬板床，竟比什么云锦软榻都舒服……

　　这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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