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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九章 往事迟迟,百花欲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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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蓟城的两个月,他那个朋友的腿被他接上,李贤被荆轲指点,剑术精进,也称得上是个武功高强的人。

  蒙恬也对他赞不绝口。

  李贤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叫荆轲的人,会成为死在他手上的第一个朋友。

  十年之后,他带着地图来章台宫不是来求和作使臣,而是为了刺杀嬴政。

  然后他死了,那把出自哀牢山的太阿剑贯穿了他的胸口。

  接着,他的尸首从大殿上拖出去,血迹拉了几丈长。

  从来就没有第二套剑法,百花开时,只有芳菲谢,百花杀。

  嬴政下令要对荆轲的尸体处以极刑,弃于菜市口,要六国人看着刺杀他的后果。

  后来秦宫来了一个人……荆轲那位腿断了的朋友。

  李斯命令李贤杀了高渐离,但他如何也下不了手,只能对双目失明的高渐离说,“子舆希望你活着。”

  高渐离发问,“当年,你知不知道子舆的老师是谁?”

  “……我,”李贤沉默,续言,“他是哀牢谷的弟子,剑术非常,我知道。”

  “所以是你一早就有意接近他?”

  “不。”他抬起头,“那是个偶然。”

  高渐离在李贤离开时弹了一遍曾经在蓟城的音乐。

  没有当年的快意,只有易水的寒冷,冻得李贤浑身僵硬。

  他忽地顿住,夺步回来,掌住高渐离的肩膀,压低声音道,“我放你走,你带着他的尸骨一起回燕地,再也别来咸阳。”

  高渐离摇头,笑得有些凄凉,“子舆说他的徒弟一来是个心软的人,二来很天真。我本还不信,如今看来,李大人你是真的有些喝醉了。”

  岳林宫的青铜火色摇曳不停,再也没有畅快笑声。

  “你去告诉皇帝,我愿意留在宫中做乐师。”

  “高渐离,我说,我放你走,你有没有听见?”

  高渐离沉声笑了起来,摸到案上的酒水,胡乱喝了一口,“景谦。你不像大秦官吏,还是一贯楚人习性。你该说的是,你会立即杀了我,把我们的尸骨一起送回蓟城。”

  李贤垂首竟然开始无措,“不能,我不能这样做。”

  怎么说是荆轲高渐离二人是知己呢?

  他们会用死亡去笃定一个约定。

  两年后,高渐离也死了。

  高渐离的刺杀让嬴政失去了相信六国之人的能力。

  这里面的六国之人也包括李斯。

  “三年前,朝官之中,谁去岳林宫见过高渐离?”嬴政问。

  “四郡密阁的监察,李贤。”赵高答道。

  高渐离为荆轲报了仇。李贤再也不可能留在内朝,同时也失去了迎娶嬴荷华的机会。

  他被责令去监督骊山皇陵。

  在骊山的三年,他一遍又一遍回忆那句话。

  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记成了——没有朋友,只有立场与敌人。

  他越来越像是大秦官吏,衣服也穿得一年比一年沉黑。

  又是四年后,李贤回到了咸阳。

  他在狱中看到蒙毅,做不出更多的表情。

  蒙毅已经是阶下囚,他说,“你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兄长待你那么好,你为何背叛他,他自刎时,你可曾念及半分同袍之谊?”

  “这里只有立场与敌人。”他说。

  蒙毅挥拳打在他的脸上,他也结结实实挨了蒙毅捅过来的那一刀。

  错上加错,百般是错。

  又在后来,好多人都死了。

  他开府在骊山,当年嬴政的棺椁运回咸阳,他身为将作少府,又是骊山皇陵监修,赵高命令他及所有人缄口皇帝棺椁的情况。

  可嬴荷华在这个时间见了他。

  她问,为什么不救她的兄长?为什么不让她去看一眼她的父皇?

  “父皇一生的确杀了很多人,可他没有对不起你们李家,他给你们位极人臣的地位,给你们这样的殊荣……”

  “我不想父皇躺在那种地方。鲍鱼之肆,车马遮盖……你们怎么可以狠得下心?!怎么可以?”

  李贤再也没有年少时候那种直言不讳,面对她,他甚至失去了当年对高渐离的真诚。

  残破不堪,太多的东西给他造成了难以抑制的恐惧。

  “我做不到。”他说。

  她泪流满面,拔了剑,直冲他砍过去。

  他身体反应下意识的就用了荆轲剑法第一式的“一枝独秀。”

  李贤看到她袖子里的东西还盖着传国玉玺的印。

  “公主殿下手拿诏书,是要来嫁我,还是求我?”

  嬴荷华抹去脸上的泪水,她看着他,忽尔戏谑笑道,“这时候,大人你还敢娶我吗?”

  他松了她手里的剑,又带着些楚人那般散漫的调子,“公主既然费尽心思的来臣府上了,臣如何不敢?”

  “比起婚嫁。我更想求你。”

  “求什么?”他眼里全是冷漠。

  “放过公子高。”她说。

  李贤很是邪气地笑着,“公子高?公主这个弟弟臣都没怎么听过。”

  他的目光流淌之中全是深邃的暗色,风流地挑起她的下颚,“呵,公主殿下想要如何求呢?”

  嬴荷华望着他,“大人被贬去骊山做监修,这么多年未曾娶妻,是因为什么?你知道父皇还留着赐婚诏书吗?”

  他不敢多看她,有些退避,她的质问,他一个也回答不上。

  嬴荷华绽开了一个笑,“你怎么连看都不敢看我?”

  李贤转过头的瞬间,被这样一个美得惊心动魄的微笑给怔住。

  他肖想她多年,可这样一等一的美人,不知为何,竟然在宫中十年不出,凭这样的姿容身段,若她早些出宫,若嬴政让她去联姻,搅乱天下也未可知。

  一双眼睛泛着微红的泪光,仿佛从冷水中透出。他在骊山陵里住惯了,习惯光线很暗,但恰好有一抹黄烛掠过她的颈,天鹅一样纤弱得不堪一击。

  此时此刻,他莫名其妙的有了些不该有的心思。单纯得就是那样原始的欲望……

  大秦律法森严绝对禁止权色交易,一旦发现,贬官事小,直接便是死罪。

  可她是他未婚的妻子,一直都是的。

  倘若,她愿意放下身段求求他,愿意……

  起了风,那抹黄烛摇曳着,更让人感到眩晕。

  她竟抬手圈住了他,不在意袍服上残留着外面泥土的腥气,靠在他的胸膛,语气哀柔,似乎忘记了半刻钟前她还持剑砍他。

  “父兄已去,世上飘零。荷华孤身一人,性命不过系在颈上。”

  一国公主做到这个地步,李贤肉眼可见的一凝。

  那声音勾人心魄,她人着实娇小,攥着他袖,仰了脸,眼睛变得潮湿,“我唯有的不过是这具躯体,还请大人庇佑。”

  他脑子跟不上本能反应,俯下身吻住她,动作很是生涩,一味想要占据她。

  那唇上柔软的触感让他一颤,连那颗沉寂已久的心也都仿佛要化开。他游离着,掐住她的腰身,如同衔着猎物,终于攀上她颈项,咬下一排浅红的牙印。

  “公主是诚心诚意么?”

  他抱她放在榻上,四目相对,她虽然望着他,艳绝的脸上绯色一片,让人心头发软,但那双眼里毫无半点情意,除了这个,甚至还有些发冷。

  但她搂着他脖子,指尖若有若无抚上他的脸,轻轻咬住下唇,做足了可怜情态,“都让你亲了,自是我诚心。”

  二十九年来,李贤不曾流连过任何风月,他哪里经过这种撩拨,终究骨子里就带着楚水楚山的悠然与浪漫,头一遭将女子压在身下,想的不是要立刻占有她,而是调情。

  他忽然收住她腰身,将她翻了个方向,“臣以为殿下高高在上,更为美貌动人。”

  她没料到这个变换,眉下意识一蹙,神色倔强又决绝,她抓住他手臂,掌心全是汗水。

  他拢住她腰肢,轻笑起来,“怎么,后悔了?”

  “没有。”

  他好整以暇,“公主可以自便。”

  她垂首,“婚书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你去了骊山之后也就搁置作罢,没人教我这种事。”

  她又抿了抿唇说,“我不会。”

  “公主已经做得很好。”

  不知她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她软下身,单手撑在他上方,如墨长发披了她半身,她捧他脸说,“你可以教我做得更好。”

  语调是那样平淡,语句却摄人心魄。

  李贤根本没法细想别的,天底下没有男人听到这样的话还能无动于衷。何况是他未婚的妻子是个绝色佳人,又如此勾人心弦。

  他被哄得神魂颠倒。

  等到他意乱情迷,衣衫凌乱,情欲上头。

  他耳边摹地忽然响起一句话。

  “我不孝。”

  他蓦地一僵,倒抽一口凉气。

  她那双眼睛像是有意收敛着锐意,望着他,眼全是哀伤,“父皇驾崩,尸骨未寒。你再等等好么?”

  他鼻梁碰到了湿润的液体。

  她哭了,若说方才是她有意引他沉沦,可这眼泪骗不了人。

  纵然他有再多想索求的东西,在此刻全部都消失殆尽了。

  他们不但秘不发丧,还逼死了她的亲哥哥。

  她推着他胸膛让他起身,继续说,“已知的悲剧,我本无可惧。只是不知死亡会在什么时候会来到大人面前?这样的事,狡兔死,走狗烹,从来不是特殊。”

  “不会的。”他抱了她说。

  他没看到她眼里彻骨的冷意,“那我等着你来娶我。”

  后来,他没料到那口口声声说要把他父亲奉为仲父的二世皇帝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残暴。

  猝不及防的事发生了,就在她离开营帐的第十日。

  嬴荷华死了。

  不久后,她那句“狡兔死,走狗烹”一语成谶。

  全家下狱,受尽折磨。

  一道又一道的刑法加在他身上。

  日复一日的折磨,极刑相加,什么烙铁,什么穿骨怎么能折磨人怎么来,好比打断了腿骨又给他接上。

  总之,就是吊着他一口气不让他死。

  这么一个月下来,他感叹,他父亲亲手缔造的秦律刑法果然超绝。

  太痛苦,反反复复让他陷入昏迷,让他很多事都模糊记不清了。

  赵高看着血肉模糊,像是条弃犬的李贤,阴恻恻笑着,“啧啧,李大人骨头真硬,这都不认罪?”

  李贤口中全是血,胸口起伏,上面伤痕太多已经模糊不堪。

  “我,无罪……可,我该死。”

  “不不,”他笑着,平静地告知他,“你的哥哥死在你和丞相大人前头。”

  李贤绷着的弦终于断了,“我杀了你!”

  赵高又走了两步,“对了。先帝那小公主是怎么死的,你还不知道吧?”

  “你把她怎么了!”

  赵高笑笑,“你不肯救公子高把她逼死,你难道是忘了?皇帝早觉得这个姐姐非同一般。可惜,这骊山我也主持了一大半,你把她的尸骨藏在哪儿能瞒过我的眼睛?”

  “你敢!”他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几乎要呕吐,咆哮着,“赵高!你敢动她!”

  “你该死!!”

  赵高把准备好的帛书拿到他面前。

  “李大人,现在,你认罪吗?”

  他绝望的看着这一切,用尽了力气,失去了全部的挣扎,仰躺在地上。

  腰际流出了鲜血,譬如一道河流汇聚在了一起。他死前看到了一朵栀子花,和那日她穿在身上的宫袍上绣的一样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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