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立松（五）

　　就像我所说，他不够聪明，所以会在放下防备之后将自己的游戏一五一十地告诉给我这个外人。

　　也像我所说，他不够聪明，我没有办法和他长期合作，只能在我获得了一定的利益之后无情抛弃。

　　或许我这样做很冷血，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无论是「桃源」还是「现实」，每天都有大量的人和我做着一样的事情。

　　成年人的世界有时就像是一个包揽无数人的囚徒困境，就算你不想害人，你也不知道谁会害你。

　　这只老鼠早就把我当成了自己人，我不仅每天都来给他烟抽，还定期给他推荐「客户」。

　　当然，他每赚十颗「道」，我都会有一颗的返点。

　　我不太在乎这颗「道」，可仔细想想若是我表现得无欲无求，可疑的反而是我了，所以只能被迫收下。

　　于是在这种诡异的地方，我们居然罕见的形成了长期的、稳定的、你来我往的、互利互惠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

　　所以当我开口询问他的游戏时，他就像以前一样滔滔不绝，把自己设计游戏时的巧思全部告诉了我。

　　一个黑灯瞎火的躲猫猫游戏，由一方扮演「鬼」，一方扮演「人」，双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场地里躲藏和寻找，每当「鬼」找到「人」，则双方身份在五秒钟之后交换，五分钟游戏结束时依然是「鬼」的人失败。

　　他的话匣子一旦打开就收不住，不仅把规则告诉给了我，甚至连最近几次参与游戏的人是何情况都饶有兴致地讲述了一遍。

　　我随口问他为何会在乌漆嘛黑的场地里看到「参与者」的情况，他却像缺根弦一样将夜视仪的存在也告诉了我。

　　所以当我亲口说出要跟他赌命时，他的神色是复杂而愤怒的，这是职场上非常容易见到的表情。

　　他始终分不清。

　　他以为我们已经成了朋友，可殊不知我一直都在榨取利益。

　　我究竟为什么会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跟一个连脸都看不见的人交朋友？

　　而对于我来说，恐怕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机会了，我不仅提前知道了游戏规则，甚至还知道了裁判的杀手锏。

　　尽管在这种情况下进行赌命依然冒了很大的风险，可在其他「生肖」那里赌命不见得会比这更安全。

　　当「赌命」二字落地时，一个长头发的奇怪女人不知从何处出现，接手了这场游戏的裁判工作。

　　这女人恐怕就是老鼠之前跟我提过的「玄武」，她负责大部分赌命时的判定工作，必要时会出手帮助「参与者」击杀「生肖」。

　　这么说来，她的定位不太像是某种领导，反而像是直属于领导办公室的纠察处或者安全部。

　　走进场地时，这里果然如同那只老鼠说的一样，完全没有开灯。

　　当房门关上的一刹那，所有的光芒都被切断，我只能伸手摸索着前进。

　　这地方除了没有任何光源之外，地上还有不少的障碍物。

　　架子、矮桌子、梯子、废轮胎到处摆放，如果双方都是「参与者」还好说，可现在一方是带着夜视仪的「裁判」，不必说我要在这种场景下抓到他，就算逃跑我都跑不了几步。

　　“你是早就决定要这么做了吗……？”站在场地中央，他开口问道，“从你第一次给我递烟开始？”

　　“差不多。”我在黑暗之中分辨着对方的方向，“要不然你觉得一个「参与者」究竟为什么巴结一个「生肖」？”

　　“你简直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他的声音始终充满了悔恨与不甘，“我告诉了你那么多的事情……好歹也算是你的「入门导师」，你竟然直接背叛我……”

　　我知道他肯定有很多话想说，可正如我所说，他不明白。

　　「欺师灭祖」这种东西在弱肉强食的职场上很难适用。

　　领导让你老带新的时候，完全不介意新人将来会取代你。

　　领导招聘同样岗位的新人时，也完全不介意他们会不会把老员工挤走。

　　当一个新员工热情地向你学习相关的工作时，他想的本就是坐在你的位子该如何工作。

　　归根结底会介意的，也只有被取代的、被挤走的老员工罢了。

　　很多位子，有能力、有手段的人就是可以挤掉其他人之后坐上去，这本就是正常的世界法则。

　　就算很多人一开始不赞同这个道理，在被社会毒打几年之后，也自然会明白我没有危言耸听。

　　在这随时都会丢掉性命的地方，我愿意跟他这种人交心，这不奇怪吗？

　　一个人用本就有害的烟来跟你交心，这不奇怪吗？

　　所谓「交心」也只是他的单方面输出，从头到尾都是他在说，他不知道我想要干什么，甚至也不知道我的名字。

　　在这个社会上所谓的「交朋友」有一个基本的规则——

　　当你以为自己是某人的好朋友，可说到底你对他一无所知时，那他不是在忍受你，就是对你另有所图。

　　而我刚好是后者。

　　整个环节之中只要他稍微聪明一点，就不会犯下这种错误。

　　“我工作之后第一个挤走的人就是我的入门导师。”我回道，“我不仅没有得到处罚，反而还提高了工资。”

　　“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人！”他怒喝一声，“整个「桃源」里，你这种人实在太多了……所以这个地方一直都是这副鬼样子！！”

　　“所以呢？”我反问道，“不能先保证自己的利益，反而要考虑整体的利益吗？这样才合理？”

　　“怎么不算合理？！”他继续大喊道，“只要能够将所有人都团结起来，说不定我们真的有一线生机……”

　　他的话没错，我们确实需要团结。

　　但并不是让「所有人」都团结。

　　这世上八成的人都是乌合之众，只有少数的人足够优秀，真正应该团结起来的是那些优秀的少数人。

　　“没有人愿意和累赘共事，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我打断他说道。

　　“那你又凭什么认为我是累赘？”他似乎在黑暗之中挪动着身形。

　　“因为你会在这里被我赌死，这就证明你走不长远。”我闭上眼，分辨着对方的方向，“领导，我就是你试用期的最终考核，要是你没通过，那就趁早让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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