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6章 赤脉回潮,风炉再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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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脉深塔下行的风声,比前日更冷了一分。

  风从断裂的火纹缝隙吹过,发出沉沉呜鸣,仿佛久死的巨兽在胸腔里翻动。

  宁凡脚步放得极轻,却仍难避免让脚下的碎烬轻响。

  每一声,都像敲在他心口。

  他知道,今日的地脉塔,与以往任何一次皆不同。

  ?

  塔壁上原本黯淡的赤纹,此刻正一点一点重新明亮起来。

  像被深埋多年的余火,被谁悄然拨动。

  光由深红转向灼白,再溢出丝丝金色火线。

  温度也随之升腾。

  空气变得干涩,仿佛连呼吸都会带出火星。

  ?

  温玉珠走在宁凡身侧半步的位置。

  她的手握着炁镜,但镜面已经被塔内的反光烧成一片温亮的赤色。

  连镜纹都在微颤。

  “殿下……赤脉开始回潮了。”

  她的声音轻,却被回荡放大,似不属于此世。

  宁凡没有回应。

  但他的眼神在那条由火光构成的深脉线上停住了。

  像是终于看回了自己生来就被捆住的一段宿命。

  ?

  塔心深处传来低沉的震动。

  咚——

  像远古钟声。

  又像火炉再燃时的第一口呼吸。

  尘妤曾说,火脉的回潮不是觉醒,而是审判。

  宁凡第一次觉得,这句话没有夸张。

  整座塔像是盯着他。

  等待他做出某个无法回头的决定。

  ?

  上方一片灰烬落下。

  落在宁凡肩头的那一瞬间,像落在一整段皇族血脉历史上。

  他伸手接住灰烬。

  灰烬一触手指,竟像活了一瞬,亮出极暗的一点红光。

  像心脉跳动。

  温玉珠屏住呼吸。

  宁凡却只是微抬眼,将那颗微光的灰点捻碎。

  ?

  “赤脉……在召我。”

  他说得极轻,却没有否认。

  温玉珠的指尖明显又收紧了些。

  “殿下,一旦回应,火脉会——”

  话未说完。

  塔壁突然轰地亮了一圈。

  火纹像波涛,从塔心往外层层铺开。

  粗大的赤线瞬间延展,如燃起一座倒悬的焚城。

  温玉珠被迫退后半步。

  炁镜开始震鸣。

  连空气都被灼得有些扭曲。

  ?

  宁凡却向前走了。

  一步。

  再一步。

  赤火自他脚边的石缝里窜起,却在触及他靴履之前自己熄灭。

  像在行礼。

  温玉珠怔住。

  她第一次感觉——宁凡不是被赤脉召唤,而像是赤脉在等待一个主人。

  ?

  塔心的“风炉”在第三次震动中彻底亮起。

  那是整座皇城里最古老的赤火炉。

  曾在七代皇王登基时短暂点燃。

  但从未像今日这样——

  不受控制,越燃越盛。

  连塔外的天色都被映成猩红。

  仿佛京城上空挂了第二个血月。

  ?

  宁凡站在炉前。

  火光映在他侧脸,把他眉骨的线条拉得锋利而沉。

  他没有伸手。

  只是盯着那口沉睡百年的古炉。

  温玉珠强压住火气的压迫感,低声问:

  “殿下,看到了什么?”

  宁凡很久没有回答。

  直到炉火突然往上一卷,把他瞳孔深处的金光勾了出来。

  他低低道:

  “……不是看到了什么。”

  “是听到了。”

  ?

  温玉珠呼吸一窒。

  “火炉……在说话?”

  宁凡侧过头,抬手轻触自己的心口。

  那里,赤脉在跳。

  不稳,却疯狂。

  像是被某个来自更深的地方召唤。

  “它在问我。”宁凡的声音被火光拉得有些低哑,“问我……是要继承,还是要毁灭。”

  温玉珠脸色微变。

  “殿下……”

  宁凡抬手,打断她。

  “你知道,我从来没有回答过这个问题。”

  “因为直到今日,我都不确定——”

  他抬眼,那一瞬的冷静与灼烈在瞳中并存。

  “——我到底是不是这个火脉的主人。”

  ?

  塔心火焰再次卷起。

  这一次,火焰像是突然识别了什么。

  炉口上方的火线全部缠向宁凡。

  不是攻击。

  是检验。

  火跳动着,像一只巨大的焚鸟,欲要靠近他的胸口。

  温玉珠瞬间拔开炁镜,炁纹暴涨。

  “殿下!退开!”

  但宁凡没有退。

  甚至抬起了手。

  ?

  他的手掌伸入火焰的瞬间,整座塔都像被谁狠狠按了一记。

  火光瞬间静止。

  下一息,火焰沿着他的指尖开始试探,绕了一圈,又绕了一圈。

  像确认某种印记。

  而宁凡掌心,被那火光照亮的纹路——

  不是旧的。

  是新的。

  是他在地脉爆裂那一夜后,莫名增长的一条极细火纹。

  温玉珠瞳孔骤缩。

  “那是……火脉‘第二回潮’的痕迹?”

  宁凡没有说话。

  只是任由火焰继续缠绕。

  直到火突然像认出亲族一般,一下贴在他掌心。

  轰——

  整个塔心的火势陡地暴涨。

  光焰从塔心冲起,直刺破塔顶的黑天。

  京城上空的风云被点亮。

  无数守卫与司炁师望向天空,面色瞬白。

  皇城的第二火钟,在沉寂六十年后,再次震响。

  震声震得城墙都轻颤。

  ?

  宁凡站在火炉前。

  他的手从火焰里缓缓收回。

  掌心完好。

  甚至没有温度。

  他抬起眼,看向那还在震动的火炉。

  “它答了。”

  温玉珠大半身音都被火声吞没,但她还是喊了出来:

  “……答什么?”

  宁凡背影被火光拉得长而孤。

  他的眼神落在远处塔顶裂开的天空上。

  像看见了某个极深的未来。

  “它说——”

  他顿了一瞬。

  沉而稳地吐出两个字:

  “——回家。”

  ?

  温玉珠愣住。

  她第一次听见火脉用这样的语气。

  不是威胁,不是驱赶,不是试探。

  是……召回。

  像是失散多年的血脉。

  或是时代要重新拾起的一截命脉。

  ?

  塔身的震荡继续增强。

  赤脉回潮不仅点亮了火炉,也开始点亮塔身外的“风脉环”。

  那是象征皇权风气的器纹。

  过去从未和火脉同时亮起。

  如今却在赤脉涌动的压力下被强行激活。

  风与火交织在塔身,每一寸石块都散发炽光。

  像一座刚被从历史长河里拖上来的巨兽。

  或者一座将被重新唤醒的王城。

  ?

  宁凡缓缓闭上眼。

  “……三日。”

  他像在回忆,又像在重复某个刚被灌入心底的信息。

  温玉珠靠近一步。

  “殿下,三日?”

  “它说,三日后……赤脉将迎来‘终潮’。”

  宁凡睁开眼时,瞳中金光更深了一层。

  “终潮一到,这座塔……包括京城内所有火脉支线……都会被迫归位。”

  温玉珠骤然吸气。

  “归位……是什么意思!”

  宁凡抬手按住塔壁。

  火脉像顺从一般静下来。

  他低声说:

  “——意味着,所有火脉与血脉所属,将在那一刻被揭开。”

  “谁是真血。”

  “谁是假火。”

  “谁能承载未来的火种。”

  “谁会被……熄灭。”

  ?

  温玉珠握着炁镜的手指,都在微颤。

  因为这不是一个城池能承受的审判。

  这是整座京畿、整片姒族血统体系的末日式考核。

  “殿下……终潮一到,所有假火都会……”

  “都会被火脉反噬。”

  宁凡代她说完。

  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淡。

  “包括我。”

  温玉珠猛地抬头。

  “殿下!你……你不会是——”

  宁凡却轻轻摇头。

  不可否认。

  是避免她继续说。

  “我不知道我是谁的火脉。”

  “但终潮,会告诉我。”

  ?

  火光照亮他侧脸。

  没有畏惧。

  也没有狂热。

  只是像终于要面对一件被拖延太久的事——

  一种命中注定的、无法绕开的真相。

  ?

  温玉珠沉默许久。

  才低低问:

  “殿下,那……你打算怎么做?”

  宁凡看着火炉,像看着一条不可逆的道路。

  “既然它说‘回家’。”

  “那我……便回去。”

  温玉珠屏息。

  “殿下,你是说——”

  宁凡抬头。

  眼中火光如潮涌般一点点升起。

  “——我要去火坛。”

  “去姒族真正的源头。”

  “在终潮到来前……”

  “把属于我的那一段,取回来。”

  塔心的火焰在宁凡的决定落下那一刻,像被风从内部吹动。

  火线顺着塔壁疾速攀升,宛如千万条赤蛇奔向高处。

  石壁上那些被岁月磨得模糊的古纹,被火光重新点亮。

  每一道纹都像在醒。

  像被重新赋予了意义。

  ?

  风从塔外灌入。

  卷着灰烬、卷着旧尘,也卷着某种来自远处的肃杀。

  温玉珠听见塔身传来轻微的震动声。

  那声音不是火声。

  是军神。

  是皇城上万守军齐列带来的钢铁鸣响。

  她心口一紧。

  “殿下……皇城的禁军动了。”

  宁凡抬眼,像早已知晓。

  “他们感到了震动。”

  “也感到了……火脉的异常。”

  ?

  塔顶的裂缝中透出一线猩红天光。

  那光不是日色。

  是火脉喷薄上升后映出的赤亮色。

  远远望去,京城中心像燃起一座倒扣的血色炬火。

  宫外的风旗在猛烈摆动。

  禁军的鼓声被风吹得断续,却越传越急。

  某种压抑被打破的迹象开始蔓延。

  ?

  温玉珠紧握炁镜。

  “殿下,若禁军误以为塔心出现危险……他们或会启动‘四卫合围’。”

  那是皇城最高戒备。

  一旦启动,连皇子也无法自由出入。

  甚至会在极端情况下封锁皇族行动。

  宁凡沉默了半息。

  “那就让他们合围。”

  温玉珠怔住。

  宁凡没有解释,只是目光略微侧了侧。

  “他们锁得住皇城。”

  “锁不住火脉。”

  ?

  塔心深处突然发出一声如山峦断裂的巨响。

  火炉的盖纹猛然张开。

  像是一只沉睡多年的焚兽彻底睁开眼。

  火光扑面而来。

  温玉珠被迫后退,两靴在地上拖出灼痕。

  火温已经逼近人类极限。

  但宁凡却稳稳站在原处。

  火光在他耳侧涨开,把他侧脸的线条照出一种无法言喻的冷静之决。

  ?

  他伸出手。

  再一次——主动伸入火焰。

  火脉像见到某个必然要臣服的意志,瞬间安静。

  那种安静极不自然。

  火本是无形、无形。

  可在触及宁凡掌心时,却如失血后骤然认主的生灵。

  火线顺着他的指节向上攀,缠绕他的掌骨,再沿着手腕一寸寸爬升到袖底。

  温玉珠清晰看见,火线在他皮肤下亮起微细的金红光芒。

  像是火纹在身体里游走。

  像是一朵极慢开、极深沉的焚花。

  ?

  “殿下……这是……”

  “火脉在对我进行确认。”

  宁凡的声音被火光拉得沉而静。

  “终潮之前,它要确定……我是来承载,还是来篡夺。”

  温玉珠屏住呼吸。

  “那您是……”

  宁凡抬眼。

  那一瞬的目光像从火中走出。

  “——来拿回属于我的。”

  ?

  火脉的金线在宁凡的臂骨上持续攀升。

  一路向肩、向胸、向心口汇聚。

  他的心脉跳动开始与火脉产生一种奇异的共鸣。

  咚。

  咚。

  咚。

  像两条不相同却彼此听见了的律动。

  温玉珠第一次感到一种近乎可怖的事实——

  宁凡真正的火脉强度,也许远远超过外界所知。

  甚至超过皇族历代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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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塔身再次震动。

  这一次震动从塔心开始,却并未向外扩散。

  像是塔心在压住什么。

  像是某股更古老的力量正在聚集。

  温玉珠紧紧握着炁镜。

  额角已经溢出冷汗。

  “殿下……我感到……塔底的地脉也被牵动了。”

  宁凡轻轻点头。

  “火脉回潮……压不住地脉。”

  “这是第七火钟复苏后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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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玉珠神情微变。

  “若地脉也跟随……那京城地下的‘风炉底盘’可能被撕开。”

  宁凡淡声道:

  “所以我必须在终潮前去火坛。”

  “不能让这座城……先一步裂开。”

  ?

  风从塔顶灌下。

  火与风在塔内相撞,发出极刺耳的鸣响。

  塔身纹路开始外翻。

  像龙鳞被掀起。

  温玉珠心底涌起不安。

  “殿下,若此时离开塔心……火脉的回潮会不会失控。”

  宁凡握紧掌心。

  那火线瞬间静止。

  像所有火焰都听从了那一握。

  “不会。”

  他说得轻,却极笃定。

  “因为它已经承认了我。”

  ?

  温玉珠怔住。

  再抬眼时,宁凡已转身。

  火光在他背上燃起一道极浅的光痕。

  像火脉在给予指引。

  又像在给他一条必须踏上的路。

  “走吧。”

  宁凡向塔外迈出第一步。

  塔心的火焰自动分开。

  想为他让路。

  温玉珠追上,仍忍不住回望那口风炉。

  火焰卷动,像有无数只眼在注视。

  但它们不再嘶吼。

  不再试探。

  只是静默地等待。

  像是等一个主人。

  一个会把火脉带向下一次命运的人。

  ?

  当宁凡跨出塔心那一刻——

  整个塔的火光突然一息全部暗下。

  香火被收回。

  像心脉在一次深呼吸后归于沉稳。

  温玉珠怔在原地。

  “殿下……塔怎么——”

  宁凡抬手。

  “它没有熄。”

  “它是在沉。”

  “为三日后的终潮……蓄势。”

  ?

  塔门缓缓打开。

  外头的风像被血火浸过,带着焦灼而凌厉的气息。

  禁军列阵的声音穿过塔口,密密麻麻地汇聚成山海般的压迫。

  温玉珠刚踏出一步,就见到前方黑甲如林。

  万人齐立。

  刀枪齐举。

  火脉震动后,皇城第一次全军备战。

  ?

  而那万柄刀枪的前方。

  宁凡独自站着。

  火脉的光还未从他衣袖完全退去。

  但他的背影,比任何一面皇旗都稳。

  也比任何一道城墙都高。

  他目光扫过禁军。

  没有开口。

  却仿佛整个阵列都在等待他一声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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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息后。

  宁凡迈步前行。

  火脉在塔中沉了。

  但在他心口处,却正缓慢亮起。

  想随他而动。

  像将随他去往那个无数人畏惧的地方——

  火坛。

  火之根。

  姒族血脉的原点。

  也是终潮到来之日,真伪生死将被一刀切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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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声越发冷。

  火脉越来越热。

  两股彼此矛盾的力量,在宁凡体内汇成一条极长的、无法回头的道路。

  他踏上前。

  如踏入千年前那段被焚光掩埋的土地。

  如踏入一个将改变整个世界的火之时刻。

  而塔后的火炉,在他离开数息后——

  轻轻震动。

  像在回应他的背影。

  也像在回应那句他未说出口的誓语。

  ——回家。

  宁凡从塔影中走出。

  火光未散,却被日色压在身后。

  他像从两种光里穿行而出。

  一是火之光。

  一是天之光。

  两道光都落在他身上,却没有任何一个能完全笼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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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禁军看到他的瞬间,阵列微微起伏。

  那不是动乱。

  是震慑。

  像风吹过一整片黑色铁海。

  压到最底层的甲片都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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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玉珠紧跟在后。

  炁镜的镜缘还在发热。

  那种热是塔心火脉留下的。

  想提醒她——他们此刻站在一个正在缝合古老命运的节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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