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雪融新绿

　　大雪彻底停歇后的第三日，久违的太阳终于挣破了铅灰色云层的束缚，将万丈金芒洒向这片银装素裹的世界。积雪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刺眼夺目的光芒，仿佛遍地碎钻，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屋檐下的冰凌开始滴滴答答地融化，奏响着冬日终结的序曲。

　　严寒并未立刻退去，但空气中那股砭人肌骨的酷烈，终究是缓和了许多。听竹轩院内，顾言清理出的那条小径两侧，积雪开始微微下沉，边缘呈现出融化的湿润痕迹。

　　墨尘拄着竹杖，站在廊下，眯着眼看了看明晃晃的日头，又望了望远处山林间依旧厚重的雪色，缓缓道：“雪后寒，还需些时日方能彻底回暖。不过，阳气已生，冰雪消融亦是天道。”

　　念初可不管什么天道不天道，见到阳光，便如同挣脱了笼子的小兽，穿着厚墩墩的棉袄，戴着沈星晚亲手缝制的虎头帽，兴奋地在廊下 cleared 出的空地上跑来跑去，试图去接那屋檐下滴落的水珠，小脸冻得通红却满不在乎。

　　顾言没有急于扩大清理积雪的范围。他深知积雪初融时，地面最为湿滑泥泞，贸然行动反而容易弄得一身狼狈。他依旧将主要活动范围放在堂屋和廊下，只是将工作的地点，从炭盆边稍稍移到了更靠近门口、光线更好的位置。那盏紫檀竹影灯在白日里便熄了，让位给更为明亮却清冷的自然光。

　　他手中正在制作的，是那张可折叠竹几的最后部分——一个可以灵活调节桌面倾斜角度的小巧卡榫。这需要极高的精度，他全神贯注，用自制的微小工具，一点点地修整着卡槽的边缘。

　　沈星晚则将一些受潮的药材搬到廊下通风处，借着日光和微风中尚存的寒意，进行晾晒。她仔细地将药材摊开在干净的竹席上，不时翻动，动作轻柔，生怕损了药性。阳光照在她专注的侧脸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连发丝都仿佛变成了透明的金色。

　　她偶尔直起腰，活动一下有些酸涩的背，目光便会不由自主地投向屋内那个埋头工作的身影。阳光透过门框，恰好照亮了他半边身子，将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和那双稳定操作着工具的手，勾勒得格外清晰。看着他沉浸在创造中的沉静模样，一种混合着安宁与骄傲的情绪，便会在她心中悄然弥漫。

　　晾好药材，她洗净手，没有立刻回屋，而是走到顾言身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顾言察觉到她的靠近，手中的动作未停，只是微微侧过头，用眼神询问。

　　“这卡榫做得真精巧。”沈星晚轻声赞道，目光落在他指尖那不过指甲盖大小的构件上，“竟能想到用这样的方式控制角度。”

　　顾言放下工具，将那块已然成型的卡榫递到她面前，语气平淡地解释：“利用斜面与弹片的配合，拨动此处，便可卡入不同深度的凹槽，固定角度。”

　　他的解释依旧简洁，甚至有些干巴，但沈星晚却听得认真，拿起那小小的卡榫，在阳光下仔细端详。那光滑的切面，精准的弧度，无一不显示着制作者高超的技艺和缜密的心思。

　　“你总是能想到最巧妙的办法。”她将卡榫递还给他，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钦佩。

　　顾言接过卡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光滑的边缘，避开了她过于直白的目光，耳根却微微泛红。她的赞赏，于他而言，总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能轻易搅动他素来平静的心湖。

　　这时，念初举着两只湿漉漉的小手跑了过来，嚷嚷着：“爹爹，手冷！”

　　顾言弯腰，用自己温热的大手将儿子那双冻得冰凉的小手包裹住，轻轻揉搓着。沈星晚也连忙拿来干布巾，替念初擦干手上的水渍，又将他被雪水濡湿的袖口卷起一些，柔声叮嘱：“玩雪要小心，莫要弄湿了衣衫，着了凉要喝苦苦的药哦。”

　　念初吐了吐舌头，乖乖点头。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廊下，驱散了不少寒意。冰凌滴落的水声，念初叽叽喳喳的童音，远处积雪偶尔从竹枝上滑落的扑簌声……各种声音交织，打破了连日的沉寂，让听竹轩重新焕发出生机。

　　沈星晚看着院中那一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洁白，又看了看身旁细心呵护着儿子的顾言，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感觉——这冰雪，终究是会融化的。如同他们曾经经历的那些艰难与黑暗，也终将被这平淡却温暖的日常所取代。

　　“雪化了，春天就不远了。”她望着屋檐下滴滴答答的水帘，轻声说道，语气里带着期盼。

　　顾言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着那不断消融的冰雪，点了点头。他松开念初已经暖和过来的小手，直起身，目光深远。

　　“待雪化尽，山路好走些，”他顿了顿，看向沈星晚，“我再去猎些皮毛，为你和念初添置冬衣。或者，去镇上看看，是否有你需要的药材种子。”

　　他的话语，平淡无奇，却是在认真地规划着他们的未来，规划着雪融之后的生活。沈星晚心中一动，暖流涌过。他不仅守护着当下的安宁，更在为他们更长远的未来做着打算。

　　“好。”她柔声应道，眼中漾开温柔的笑意，“不急，等路好走了再说。”

　　阳光愈发温暖，廊下的阴影渐渐缩短。积雪融化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些，空气中弥漫着冰雪消融特有的、清冽又湿润的气息。

　　顾言重新拿起工具，继续完善他的竹几。沈星晚则回到屋内，开始准备午饭。堂屋内，阳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那盏紫檀灯静立一旁，仿佛在安静地等待着下一个夜晚的来临。

　　冰雪正在消融，虽然缓慢，却坚定无疑。听竹轩内，炉火依旧温暖，琴音暂歇，取而代之的，是对春日、对未来更加真切的期盼。这一场大雪，封存了旧岁，也孕育着新生。当最后一抹雪色褪去，这片竹林，定会焕发出更加盎然的绿意。而他们的生活，亦将随着这雪融新绿，步入下一个充满希望的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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