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黑市鸡蛋要两毛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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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科长,听说您这次联系到省体工队退役器材,给咱们厂争了大光?"记者小王把话筒怼到他嘴边,镁光灯啪地亮起,照得他眼前白茫茫一片。

  "其实这事得从去年冬天说起。"他指着礼堂角落那堆蒙灰的哑铃,"那天我路过废品站,看见收破烂的老汉正拿铅球当秤砣,称冬储大白菜呢。"

  "您看这邮戳,从省城到北京,盖了七个邮局的章。"他展开信纸,钢笔字被汗渍晕开墨团,"每封信我都亲手写,每趟火车我都跟着跑。不是我爱表现,是实在舍不得这些器材变成废铜烂铁。"

  "周科长说笑呢。"他咧着嘴笑,黢黑的脸膛泛起暗红,"我这戴罪之身,能保住饭碗就阿弥陀佛了。"

  "装!接着装!"他拧开酒瓶盖,辛辣的酒气瞬间冲散油烟,"昨儿在厂长办公室,是谁拍着胸脯说能改革食堂制度?是谁把采购清单列得比高考卷子还详细?"

  "我……我哪会管人呐。"他搓着粗糙的大手,指甲缝里还嵌着茄子皮,"以前光知道抠搜食材,现在要统筹整个食堂……"

  "妈!"娄晓娥松开女儿的手,母女俩在雨中抱作一团。小女孩被挤得踉跄,正要哭喊,却被周淮民举到肩头。

  "叫姥姥。"他指着相拥而泣的两人,从皮包里掏出根麦芽糖。小女孩含着糖块,含糊不清地喊:"姥……姥姥……"

  港澳办干部适时插话:"娄太太,关于合资建厂的事……"

  "不急这一时。"周淮民摆摆手,把母女俩的行李搬上板车,"先回家。晓娥,你妈最爱吃李师傅做的四喜丸子,我让食堂留了灶火。"

  雨幕中,板车碾过积水,倒映着霓虹灯初上的街景。小女孩突然指着骑楼下的修车摊喊:"妈妈看!和爸爸画里的一模一样!"

  "周科长!"小王探进驾驶室,"前头槐树村口围了黑压压一片人,怕不是又要抢粮?"

  "老少爷们听我说!"周淮民高举工作证,蓝布工装口袋上"红星轧钢厂"的徽章在阳光下泛着油光,"我们厂食堂每天蒸五千个馒头,但今天这车面粉,分文不取全留给乡亲们!"

  人群瞬间安静,供销社主任的烟头烫到手背才回过神:"周科长你疯了?这批特供粉可是要运去给首钢的!"

  "首钢的炉子不会饿,可乡亲们的肚子会。"周淮民转身跳上卡车,"小王,把车开到村公所!再让厂里发电报,就说红星轧钢厂申请追加两万吨救济粮指标!"

  "周科长,真要学夜游神啊?"保卫科老张打着哈欠晃来,手电筒光柱扫过墙角,突然定住,"您瞧这脚印!"

  月光下,一串42码胶鞋印从排水沟延伸到围墙豁口。周淮民掏出钢笔比划:"鞋印前掌深后跟浅,这人左腿有毛病。"话音未落,鸡舍突然炸开此起彼伏的咯咯声。

  "谁在那儿!"老张的手电光里,瘦高个少年举着网兜僵在原地,兜里两只芦花鸡扑棱得羽毛乱飞。周淮民却盯着少年脚上的回力鞋——右脚鞋帮磨得发白,左脚却簇新。

  "李超群?"周淮民认出这是食堂洗碗工老李头的孙子,"上个月你帮食堂修蒸笼,左手虎口被蒸汽烫的疤还没好吧?"

  少年浑身一颤,网兜"啪"地掉在地上。老张正要上手铐,周淮民却拦住:"说说,为啥偷鸡?"

  "我奶奶……"李超群突然哽咽,"她肺痨要喝鸡汤补身子,可黑市鸡蛋要两毛一个……"

  "从今天起,你就是突击队副队长。"周淮民掏出钢笔在值班表签字,"每天放学后带队员捡菜叶、配饲料,月底鸡苗存活率超九成,我私人给你发奖金。"

  "可……可我才初二。"

  "初二怎么了?"周淮民指着窗外正在给鸡舍消毒的少年们,"他们有修车厂学徒,有棉纺厂子弟,还有下乡知青子女。知道为啥选你当副队?"

  李超群摇头,耳尖泛红。

  "那天你偷鸡没走正门,说明良心没坏透;被抓时把鸡护在怀里,证明有担当。"周淮民突然压低声音,"而且你偷鸡不是为吃肉,是为救人——这点最难得。"

  "周先生?"陈耀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突然压低声音,"听说你们想引进连续铸钢技术?小心英国人坐地起价,不如找澳门何老板……"

  周淮民心头一跳,面上不显:"陈先生消息灵通。"

  "哈哈,在香江做生意,眼睛要生在脑后勺。"陈耀文突然拐进一家茶餐厅,"试试港式鸳鸯,保证比你们北平豆汁儿好入口。"

  "王叔,借一步说话。"周淮民从车把上解下网兜,里头两瓶西凤酒在阳光下泛着琥珀光。他往墙根阴影里让了让,从兜里摸出大前门香烟,"您闻闻,这酒味儿正不正?"

  王主任鼻子动了动,眼角的皱纹笑成菊花:"还是你小子上道!不过这次可难办,机械厂那边卡着指标呢……"

  "所以得劳您驾给指条明路。"周淮民划着火柴给他点烟,"听说您外甥在物资局?"

  "嘿!你这耳朵比兔子还灵!"王主任吐着烟圈,烟灰簌簌落在崭新的确良衬衫上,"后晌三点,朝阳门外茶摊,穿灰夹克戴前进帽的就是他。"

  周淮民从车座底下抽出牛皮纸包:"劳您捎带脚给嫂子带包桃酥,城隍庙那家现烤的。"

  "使不得使不得!"王主任嘴上推辞,手却把纸包往军挎里塞,"你这孩子……"话音未落,忽然盯着周淮民身后瞪圆了眼。

  轧钢厂李科长踩着锃亮皮鞋踱过来,金丝眼镜片闪着寒光:"周淮民,采购科有采购科的规矩,私下接触供销社主任,像什么话?"

  周淮民转身笑得人畜无害:"李科长说笑了,我这不正跟王叔请教自行车铃铛维修呢。"他突然压低声音,"您托我带的凤凰牌缝纫机票,后天就能到……"

  周淮民甩着手上的水珠,从抽屉里摸出红梅香烟:"您先消消气。"他划着火柴凑过去,"这不赶巧了吗?我表舅姥爷的二侄子在物资局当差,听说咱厂……"

  "少跟我扯亲戚!"杨厂长推开香烟,烟灰缸里半截烟头还在冒气,"刘副厂长刚打了报告,说你要截胡他们的原材料!"

  "天地良心!"周淮民从文件柜里抽出一沓批文,"您看这红头文件,机械厂转产自行车配件,多余的钢管不归咱轧钢厂归谁?刘副厂长要是有意见,让他找计委说理去!"

  杨厂长盯着文件末尾的鲜红公章,脸色缓和了些。周淮民趁热打铁:"再说了,我这不是给您挣政绩呢吗?等这批钢管到位,车间能多开两条生产线,您年底评先进……"

  "少给我灌迷魂汤!"杨厂长抓起钢笔又放下,"下不为例!再有下回……"

  "周兄弟回来啦!"她甩着波浪卷发笑,耳垂上的珍珠耳坠晃出银光,"快搭把手,这批广式腊肠金贵着呢!"

  周淮民接过沉甸甸的纸箱,瞥见箱子上"香港荣华"的繁体字:"娄姐,这可使不得!现在不让倒卖进口货……"

  "放心!"娄晓娥掏出手帕擦汗,"我在友谊商店有配额,这是给厂办招待所备的年货。"她突然压低声音,"听说你会说粤语?"

  周淮民手一抖,纸箱差点砸脚面上。娄晓娥眼疾手快扶住箱子,指甲上新涂的丹蔻在暮色中泛着幽光:"后天下午三点,东单邮局后身,穿灰呢子大衣的老头,他会说你要找的话。"

  "娄姐……"

  小会议室门缝里漏出洋文声,周淮民刚要推门,冷不防撞见个颀长身影堵在跟前。穿藏青呢大衣的男人扶了扶金丝眼镜,镜片后头两道目光像X光似的上下扫射:"这位同志面生得很,李主任新招的翻译?"

  "兰杰英先生贵人多忘事。"周淮民掏出红梅烟盒抖出两根,自己叼了根在嘴里,"上月广交会您追着我问无缝钢管配额,倒忘得干净?"

  兰杰英瞳孔猛地收缩,右手无名指无意识摩挲着袖扣——这是香港人撒谎时的小动作,周淮民记得清清楚楚。果然,对方僵硬的笑容像被胶水粘在脸上:"原来是周科长,幸会幸会。"

  "兰先生该补补内地物价课了。"周淮民忽然压低声音,烟灰簌簌落在对方锃亮的牛津鞋上,"现在外宾特供商店的凤凰牌自行车,黑市价已经炒到六百外汇券,您还当是三年前?"

  话音未落,会议桌那头突然爆发出阵银铃般的笑声。穿酒红色套装的女人正往青花瓷杯里倒立顿红茶,烫成波浪的卷发随着动作在肩头跳跃:"兰生被将死咯!周先生莫要留情,再杀他个片甲不留。"

  李主任举着搪瓷缸子打圆场:"这位是香港永利贸易公司的会小姐,这次专程来谈电解铜进口……"

  "周科长,借一步说话。"

  两人躲到锅炉房后头,兰杰英从公文包掏出张泛黄的信纸,上面印着紫荆花暗纹:"家父旧友在汇丰银行有个保险柜,里头存着……"他忽然咬住后槽牙,喉结滚动两下,"存着三十根小黄鱼。"

  周淮民瞳孔猛地收缩。金条在黑市已经炒到每克八十元,三十根就是十二万,够买下半条胡同。"兰先生想怎么玩?"

  "明天下午三点,东单菜市场后巷。"兰杰英摸出块瑞士军刀,刀刃在雪光里泛着青蓝,"你带五万现金,我带钥匙,咱们现场验货。"

  话音未落,锅炉房铁门突然被踹开。会赢红踩着细高跟咔哒咔哒走近,貂皮大衣领口别着枚钻石胸针:"两位好兴致,这种买卖怎少得了我?"她忽然从手包里抽出张纸拍在暖气片上,是张盖着香港总商会红戳的信用证,"永利公司可以提供双倍配额,条件是——"

  "会小姐消息够灵通。"周淮民冷笑打断,"可惜您来晚三分钟,兰先生已经答应我的价码。"

  会赢红忽然逼近,酒红色指甲掐住周淮民领口:"周先生真要跟这帮红毛鬼合作?他们可是连亲爹都能卖的主!"她忽然压低声音,吐气如兰,"你该知道,现在每根金条在香港能换……"

  "会小姐!"兰杰英突然暴喝,金丝眼镜后泛起血丝,"别忘了这是谁的地盘!"

  "嘟——嘟——"

  "喂?"听筒里传来会赢红慵懒的声音,背景音是维多利亚港的汽笛声。

  "是我。"周淮民突然发现喉咙干得像塞了团棉花,"金条……"

  "周先生终于想通了?"会赢红轻笑,"现在每克能换一百二,我让船在公海等着……"

  "不是金条。"周淮民突然打断她,从抽屉深处摸出个铁盒子,里面是半块磨得发亮的虎头牌机械表,"记得广交会你说过,你父亲是……"

  电话那头突然寂静。半晌,传来瓷器碎裂声,会赢红的声音陡然尖利:"你从哪得到的?!"

  "建军啊,听叔一句……"周淮民推门进去,话没说完就被李建军打断。

  "周叔您可别充大尾巴狼!"李建军弹簧似的跳起来,"您当采购员风光,天天坐吉普车下馆子,怎么不带我一起发财?"他眼珠一转,突然压低声音,"要不您透个底,最近厂里要采购啥紧俏物资?我给您抽成……"

  "啪!"李抗战的巴掌甩得又快又急,李建军脸上顿时浮起五道指痕。"畜生!你周叔是靠本事吃饭的,哪像你尽走歪门邪道!"

  "看看这个。"老人布满老茧的手打开盒盖,里头躺着枚抗美援朝的军功章,边角已经磨得发亮,"五三年上甘岭,我背着三十斤炒面在坑道里爬了七天。弹片擦着耳朵过去的时候,我就想着不能当孬种,不能给咱工人阶级丢脸!"

  李建军盯着军功章上斑驳的铜锈,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总把他扛在肩头看阅兵式。那时他觉得父亲像座山,怎么现在这座山突然就矮了呢?

  "您那些老黄历……"李建军刚开口,就被父亲沙哑的声音打断。

  "昨天供销社老张来找我,说看见你在火车站跟倒爷接头。"李抗战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佝偻的背脊弯成虾米,"他们给你多少回扣?够买那辆凤凰自行车吗?"

  "周哥,救命啊!"门帘被粗暴掀开,穿藏蓝工装的年轻人踉跄着扑进来,袖口磨出的毛边随着动作簌簌发抖。周淮民认出这是仓库保管员小陈,上周还给自己送过新到的轴承样本。

  "小陈同志,组织上讲究证据。"他抽出钢笔在指间转了个花,"你说发现供应科虚报价格,具体是哪笔单子?"

  "上礼拜三钢厂送来的那批螺纹钢!"小陈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入库单,"他们把每吨价格多写了二十块,我留了心眼……"

  门外突然传来胶底鞋踩地砖的黏腻声,王胖子标志性的沙哑嗓音由远及近:"小陈同志,组织上给你机会坦白,可别不识抬举啊。"

  周淮民将钢笔"咔"地插回笔筒,起身时带动木椅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声响。他比王胖子高半个头,俯视对方油光水滑的脑门:"王主任,我正要向您汇报供应科的价格异常。"

  王胖子后颈肥肉猛地一颤,三角眼眯成细缝:"周采购员,你新来的不懂规矩……"

  "小周同志!"烫着卷发的刘会计扬起笑脸,手里竹编食盒飘出葱花饼的香气,"这是我老家寄来的香油,你尝尝……"

  "让开!"满脸淤青的小陈突然从她身后挤出来,手里攥着用报纸裹的长条,"周哥,这是供应科往年的报价单,我、我偷出来的……"

  刘会计的笑僵在脸上,涂着廉价口红的嘴撇了撇:"周采购员,你可别被这小偷骗了。王主任说了,谁帮他说话就是同流合污!"

  "刘会计,这是王主任托我带的河北特级核桃。"他弯腰拾起最大那颗,在掌心把玩,"他说您最爱吃这个,每天上班前都要敲两颗补脑。"

  "至于你。"他转向小陈,把报纸包塞回对方怀里,"晚上八点,老地方见。"

  "周哥,这些是……"

  "嘘——"周淮民突然捂住他的嘴,侧耳倾听。仓库铁门外的雪地上,传来两道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死胖子,你轻点!"女人娇嗔带着喘息,"让人听见……"

  "怕什么?这破地方鬼都不来。"王胖子油腻的笑声混着拉链声响起,"小刘啊,只要你乖乖的,采购科副主任的位置……"

  小陈瞳孔骤缩,认出这是刘会计的声音。他刚要冲出去,被周淮民死死按住肩膀。

  "等着。"周淮民从工具箱摸出扳手,猫腰钻进成垛的钢材阴影。积雪在铁皮屋顶压出"咯吱"声,他数着心跳等待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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