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守规矩

　　黄昏并未带来比赛的终结，反而像是切换了另一种模式。

　　白日的狂热褪去，沉淀为一种更为持久、近乎执拗的坚韧。

　　盆地边缘，无数的火把被点燃，插在早已划定的家族区域边界上，形成一条条跃动的、蜿蜒的光之界线。

　　将广袤的草场分割成无数块，远远望去，宛如星辰坠落大地，又像是为这场漫长的劳作举行着某种神圣的灯火仪式

　　“换人！歇口气！喝点肉汤！”妇孺们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白天下场的许多壮劳力已经退到火把圈外，几乎瘫倒在地，由家人喂着热汤，揉捏着酸胀到几乎失去知觉的臂膀。

　　很快，另一批人接替了他们的位置。

　　其中不乏一些年纪稍长、经验丰富但体力已非巅峰的中年人。

　　甚至还有一些虽显稚嫩却渴望证明自己的半大少年，以及少数像巴顿老爷子这样体能超乎常理的老当益壮者。

　　他们拾起沾满草屑和露水的钐刀，再次走入那片被火光照耀的、仿佛无穷无尽的草海之中。

　　唰！唰！唰！

　　富有节奏的割草声重新响起，与夜晚的虫鸣、远处重兽的低沉呼吸交织在一起。

　　妇女们则在火把圈外的临时灶台边忙碌着。

　　架起大锅，炖煮着浓稠的肉汤，烤制着面饼和肉块，确保能量能持续不断地供给给那些辛勤的劳动者。

　　食物的香气混合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弥漫在清凉的夜空中。

　　洛德混在妇孺和休息的人群里，这里蹭一碗热汤，那里接一块烤得焦香的肉排。

　　他吃得不多，但每次接过食物都会诚恳地道谢，他那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气质反而让他受到了一种好奇而友善的对待。

　　“小伙子，你不是我们这儿的人吧？也来吃点，看你这身板，白天没下场是对的！”一位热情的大婶塞给他一大块肋排。

　　“多谢。”洛德接过，慢条斯理地吃着，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片火光摇曳的劳作现场。“的确不是这边的人，所以也就没有下场了，我只是一个过路的旅行人。”

　　洛德一边喝着肉汤，一边开口。

　　他看着巴顿老爷子依旧不知疲倦地挥舞着钐刀，动作甚至比一些年轻人还要稳定高效，不由得再次暗自咋舌。

　　“这老爷子的发动机是烧什么的？

　　高重力环境下连续高强度作业这么久，这体能数据放舰队里都能当精英陆战队员样板了。

　　虽然在这种环境下，生物肯定能进化出适应的状况，但是能量消耗应该会更大。

　　这老爷子不管咋说也是真的够猛。”

　　夜色渐深，露水打湿了草叶，也让劳作变得更为艰难湿滑。

　　但没有人放弃，歌声开始零星响起，苍凉而有力，彼此应和，驱散着疲惫和睡意。

　　这是一种融入血脉的本能和荣誉感。

　　然而，洛德超乎常人的感官，却从这片热火朝天、充满生命力的景象边缘，捕捉到了一丝不和谐的异样。

　　极其细微的，某种生物踩断枯枝的声响。

　　还有那在风中几乎难以分辨的、带着腥气的喘息。

　　来自火光照射不到的、远处的黑暗森林边缘。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这个数量…不对劲。”

　　白天遇到零星的草原狼并不稀奇。

　　但此刻，他感知到的潜在威胁数量远超正常范畴，而且它们极其耐心，在黑暗中逡巡徘徊，等待着时机。

　　它们的目标似乎并非那些强壮的大人和燃烧的火把，而是更可能落单的、疲惫的、或是边缘地带的……

　　这么多人，还燃着火，居然还有狼之类的猎食者过来？有点意思。

　　洛德不动声色地吃完最后一口肉，将骨头扔进火堆，对旁边的人笑了笑：“味道真好，我再四处走走。”

　　他起身，看似随意地踱步，身影却很快融入了营地边缘的阴影之中。

　　他没有回自己的铺位，而是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巴顿家族的营地，来到了“磐石”巨大的身躯旁。

　　他记得巴顿老爷子那副保养得极好的强弓和一壶沉重的箭矢就收在平台下的一个固定储物箱里。

　　老爷子白天割草，自然不会带着它们。

　　箱锁对他而言形同虚设。

　　他轻轻打开箱子，取出了那副需要极大臂力才能拉开的硬弓和箭壶。

　　冰凉的弓身和粗糙的弓弦握在手中，一种久远而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虽然这武器在他眼中原始得可怜。

　　“好吧，加班时间到。

　　不对，我的干饭时间到了！

　　当然啦，总不能看着这群狼崽子坏了大家的兴致。”他低声自语，身影一闪。

　　如同融入夜色的猎豹，以远超常人的速度向着那片黑暗的森林潜行而去。

　　他并没有选择靠近草场边缘，那里火光晃动，人影幢幢，容易被发觉。

　　倒不用担心误伤问题，反而是担心有些狼趁着自己不注意偷跑。

　　他需要一个更高、更开阔的视野。

　　很快，他锁定了一棵生长在森林边缘、格外高大的古树。

　　树干粗壮，枝桠虬结，如同一个沉默的巨人俯瞰着下方的草场和远处的黑暗。

　　洛德如同灵猫般攀援而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很快便隐没在树冠浓密的枝叶之中。

　　从这里看去，下方的景象一览无余：一边是火光通明、人头攒动、歌声与割草声交织的劳作现场；

　　另一边，则是死寂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但在他的增强视觉里，那黑暗之中，无数双绿油油的眼睛如同鬼火般闪烁，贪婪而耐心地等待着。

　　“啧啧，这狼群规模，是赶上家族聚会了？

　　还是老狼王被掀翻了，失败者全被赶出来自生灭，结果凑成了一支流浪大军？”

　　他冷静地分析着，同时从箭壶中抽出一支箭，搭在了弓弦上。

　　弓弦被他轻松拉至满月，肌肉纤维与骨骼完美协作，提供着稳定到可怕的支撑。

　　他的目光锁定了一个正在小心翼翼匍匐前进，试图更靠近一片火光稍弱区域的灰影。

　　“第一个。”

　　咻！ 箭矢破空的声音微乎其微，瞬间没入黑暗。

　　远处传来一声极其短暂的呜咽，随即重归寂静。

　　那头狼甚至没来得及发出警示的嚎叫。

　　“单杀！”

　　洛德带着笑意：“百步穿杨！”再次抽箭，开弓。 “第二个。”

　　又一声轻微的倒地声。

　　他就像一个最高效的清除程序，精准地剔除着黑暗中的威胁。

　　“射杀百头！”

　　“我是剑骨头！”

　　“骑士不死于徒手……不对，串台了。”

　　“这一击！贯穿星辰！”

　　每一次弓弦轻响，都必然有一双绿油油的眼睛熄灭。

　　他优先射杀那些最靠近劳作者、最具威胁性的目标。

　　偶尔，他也会停下来，从怀里摸出之前顺手拿的一小块用叶子包着的烤瓜。

　　一边慢悠悠地吃着，一边欣赏着下方那原始而宏大的劳作场面。

　　“嗯，这瓜不错，甜。”他咬了一口，汁水甘甜清冽。

　　不过这玩意作为野生物种，居然没毒，有点意思。

　　下方，一个年轻人似乎累脱了力，钐刀差点脱手，旁边立刻有同伴扶住他，把他换了下去。

　　“配合不错，有点团队意识。”

　　咻！又一箭射出，远处一个试图集群突进的企图被领头狼的瞬间毙命所瓦解。

　　“想搞偷袭？问过我了没？爆率就是高！箭箭爆头，好运连连！

　　我去爆脑浆了，这爆率就是高。”

　　他如同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却又冷酷地掌控着另一条无形的战线。

　　一边是充满生命热情的集体劳作，一边是无声无息的死亡收割。

　　而他，恰好站在两者之间的平衡点上，悠闲地吃着瓜，偶尔挥挥手决定黑暗生物的生死。

　　“五十七，五十八……”他甚至在心里默数着，并非出于炫耀，只是习惯性的数据记录。“我操嘞，这么多？不对吧，这怎么这么多狼啊？”

　　此时洛德的确有些疑惑，不管怎么说，这狼的说的的确有点过多了吧？

　　“这狼群的纪律性比想象中差，看来真是乌合之众。新狼王看来也是个激进派，不懂可持续发展。

　　看来又得激情种玉米。”

　　夜更深了，劳作者又换了一轮。

　　巴顿老爷子终于被族人们强拉着退下来休息，老人喝着热汤。

　　还在大声指挥着年轻人的动作。

　　乌尔夫那小子又冲了上去，干劲十足。

　　洛德依旧守在树上，箭壶里的箭矢在缓慢而稳定地减少。

　　下方的劳作持续着，歌声断续，火把燃烧偶尔发出噼啪声。

　　一切都沉浸在一种疲惫而顽强的节奏中，对远处黑暗中发生的无声屠杀毫无所知。

　　“七十六，七十七……七十八。”

　　当最后一支箭矢离弦，带走最后一只试图迂回包抄的、格外狡猾的老狼后，森林边缘那令人不安的窸窣声和绿油油的眼睛终于彻底消失了。

　　只剩下风吹过草叶和森林的呜咽声。

　　洛德从树上轻盈跃下，落地无声。

　　他走到那些狼尸旁，大致检查了一下。

　　大多是老弱病残，印证了他的猜测——狼群内部权力更迭的牺牲品。

　　“七十八……收获不错。”他低声自语，语气里没有兴奋，也没有怜悯，更像是一个清点完仓库的管理员。“浪费可耻。”

　　他伸出手，掌心悄然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无数的血肉喷涌而出，将其覆盖钻入体内。

　　一种超越这个时代理解的力量开始作用。

　　最近的那具狼尸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压缩。

　　血肉、骨骼、皮毛乃至最细微的神经末梢，都在瞬间被分解、吞噬。

　　化为最纯粹的生物质能量，涓滴不剩地流入洛德体内。

　　“嘎嘣脆，狼肉味。”他面无表情地评价着这古老玩笑的生理感觉，走向下一具。

　　效率极高，片刻之后，七十八具狼尸便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仿佛从未存在过，只留下草地上一些难以察觉的压痕。

　　做完这一切，他才开始回收箭矢——这些是巴顿老爷子的财产，需要归还。

　　箭矢大多完好，只是需要擦拭干净血迹。

　　毕竟不擦干也会生锈，也会被别人发现。

　　当天边泛起第一抹鱼肚白时，持续了一天一夜的割草比赛终于进入了尾声。

　　最后一片草甸被清理干净，巨大的草垛如同丰碑般矗立。

　　所有人都累得几乎虚脱，但脸上都洋溢着巨大的成就感和满足。

　　洛德早已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巴顿家族的营地。

　　将擦拭干净的弓箭一丝不差地放回了原处，仿佛从未有人动过。

　　他混在迎接英雄归来的人群中，看着乌尔夫几乎是被抬回来的，看着巴顿老爷子虽然疲惫却依旧挺直的脊梁。

　　“洛德大哥！

　　你……你晚上去哪了？

　　你没看到……我们……我们太厉害了！”乌尔夫瘫在地上，气喘吁吁地对洛德说。

　　洛德笑了笑，递给他一碗水：“四处转了转。嗯，你们确实厉害。”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轻描淡写，“晚上好像挺安静的，没什么野兽来打扰。”

　　“那当然！”乌尔夫不疑有他，骄傲地喘着气，“火把这么多，人这么多，还有重兽在，那些狼啊豹啊，不敢来的！

　　毕竟大地母亲的规则是只有听话的存在，才能在这里长久的生存。”

　　“是啊。”洛德点点头，接过旁人递来的一块新烤的肉，咬了一口，目光扫过远处那片此刻显得异常宁静的森林，语气平淡。 “它们挺懂规矩的。”

　　毕竟，只有死掉的狼，才最懂规矩。 他在心里补完了这句没人听到的话。

　　感受着体内充盈了一小截的生物质储备，洛德的心情谈不上兴奋，但也绝不糟糕。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既然暂时无法回到原来的世界，那就先在这个世界好好地呆下去，观察，学习，适应，必要时……清理。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穿越了，”他嚼着肉，思绪有点飘忽，“再惨能多惨？

　　从天上砸下来个卫星？

　　砸下来个太空电梯的碎片？

　　砸下来个军舰？”

　　他脑海里闪过一些数据库里记载的、不知真假的倒霉蛋传说，嘴角难以察觉地微微抽动了一下。

　　“………哦，可能历史上真的有哪些冤种被砸过？”

　　这种带着点玩世不恭的自嘲，是他对抗无尽时空和孤独感的方式。

　　他并不觉得此刻孤单，有整个文明的热闹供他观察，有古老的秘密等待发掘，还有潜在的威胁需要评估和应对。

　　他的旅程充满了目的性。

　　或者说，洛德从来没有感觉过孤独，毕竟有目标，有理想，也有人在等着自己。现在可不是emo的时间！

　　至于孤傲？

　　或许有，但那是对自身能力的清晰认知，而非离群索居的冷漠。

　　真正的孤独，是无人能理解你的重担和所见。

　　而洛德，早已习惯了将这一切内化，转而用一种近乎恶趣味的旁观姿态，融入一个又一个世界。

　　反正都是人，行吧，说不定dNA都不一样，最起码看起来是人。

　　热闹是他们的，他自有他的角色和任务。

　　比如现在，吃完这块肉，他得想想怎么从巴顿老爷子那里“不经意”地打听更多关于机械教和那些“古老沉睡者”的事情了。

　　明天的旅程，将会通向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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