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巴掌，一颗糖

　　韩川的目光转向凤榻上的李黎，一脸担忧：“祖奶奶凤体似有不适，你即刻去太医院，传最好的御医来诊脉，务必……要让祖奶奶凤体康泰。”

　　此言一出，赵德的瞳孔骤然收缩，眼中满是惊惧之色。

　　陛下……他竟然自作主张地要传御医？

　　这……这是在挑战三宫的权威吗？

　　韩川的语调再次响起，轻柔却不容置疑：“稍后待朕给祖奶奶和皇后请安完毕，会再来探望祖奶奶，届时，朕要亲耳听到御医的回话。”

　　赵德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轰然落地！

　　后半句话，才是关键！

　　这是在告诉所有人，他此举并非揽权，只是尽孝！

　　他依旧承认并遵守着三宫太后为他定下的“规矩”！

　　实在是高！

　　这一手，既全了孝道，又彰显了帝王的关切。

　　更重要的是，他将自己置于一个纯粹的、无害的“晚辈”位置上，麻痹着所有对他心怀叵测之人！

　　“奴才……奴才遵旨！”赵德的心头涌上一股热流，转身便匆匆向殿外走去。

　　韩川转过头深深的看了一眼永寿宫，转身离去。

　　……

　　明黄色的御撵在平整的宫道上缓缓行进，轿帘低垂，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韩川闭目靠在柔软的锦垫上，脑中却在飞速运转。

　　李黎的憔悴，究竟为何？

　　他心中有两个猜测，如天平的两端，摇摆不定。

　　其一，是因为他。

　　昨日自己与孙敬的那番话，彻底打破了她原有的布局。

　　她将自己推上皇位，是想借一个听话的傀儡来寄托她对先帝的意志，来完成她掌控大梁的野心。

　　可她如今发现，这枚棋子，有了自己的思想，这让她感到了恐惧与不安。

　　其二，则更为可怕。

　　或许，李黎的忧虑，并非源于自己，而是来自宫外。

　　来自那个足以撼动大梁国本的……中枢，或是某个她也感到棘手的庞大势力。

　　如果是这样，那说明这潭水，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浊。

　　究竟是哪一种呢？

　　“圣驾，停——”

　　就在韩川思绪翻涌之际，轿外传来赵德略带急促的嗓音。

　　撵轿应声而停。

　　韩川眉心微蹙，掀开轿帘一角，只见坤宁宫的掌事太监江澄，正领着两名小太监，恭敬地候在路旁。

　　太后的人怎么来了？

　　江澄一见韩川探出头，立刻领着人上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大礼。

　　“奴才江澄，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韩川面色平静无波，淡淡开口：“江澄，你不在坤宁宫侍奉母后，拦朕的御撵，所为何事？”

　　江澄将头伏在冰凉的玉石地面上，姿态卑微到了极点：“回陛下，奴才奉皇太后懿旨而来。”

　　懿旨？

　　他心中瞬间警铃大作，但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懵懂而威严的模样，缓缓走下御撵。

　　随行的宫人见状，呼啦啦跪倒了一片。

　　“孙儿臣，恭请皇太后懿旨。”

　　他嘴上说着恭敬的话，心中却满是鄙夷。

　　他尚未拥有与陈珍儿正面抗衡的力量，这副皮囊，该演的时候，就必须演得十足。

　　江澄这才起身，展开手中那卷明黄的丝帛，用他那独特的、带着唱腔的语调高声宣读：

　　“恭仁慈懿恒皇太后懿旨：我大梁自古百善孝为先，哀家念及皇帝生母苏才人久居深宫，思子心切，特许皇帝今日，先行前往探视苏才人，待探视完毕，再来坤宁宫请安，钦此——”

　　话音刚落，随行的宫人们连头都不敢抬，却都能感受到这道懿旨之下，那杀人不见血的锋芒！

　　韩川的眼神更是冰冷的无以复加。

　　好一招阴狠毒辣的捧杀！

　　这道懿旨，表面上是体恤他，让他去见自己的亲生母亲，可实际上，却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看，这个小皇帝，和他那个出身卑微的生母，才是一头的！

　　这是在无形之中，给他扣上一顶“亲疏不分，孝道有亏”的大帽子！

　　而且，日后但凡他有任何举动，都可以被解读为“受其生母影响”，从而将他与整个朝堂割裂开来！

　　更会将生母拉入这尔虞吾诈的权势旋涡之中！

　　他虽然对这个所谓的生母没什么感情，可这毕竟是个无辜的生命啊！

　　韩川越想越气，冰冷的小手在宽大的袖袍下，已经攥得发白。

　　“陛下，请接旨吧。”

　　江澄的脸上挂着恭顺的笑容。

　　他将懿旨高高举过头顶，又补充了一句，“皇太后娘娘还说了，今日心中甚是想念陛下，特意备下了午膳，待陛下请安后，可留在坤宁宫一同用膳。”

　　一巴掌，一颗糖。

　　打压之后，再施以“恩宠”，让他连发作的余地都没有！

　　韩川缓缓抬起手，接过了那道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懿旨。

　　他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不甘，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江澄，看得对方那虚伪的笑容都有些僵硬。

　　良久，他才吐出两个字。

　　“有劳。”

　　随即，他转身，对着江澄的背影，淡淡地补充了一句：“代朕，谢过祖奶奶恩典。”

　　直到江澄的身影消失在宫道的尽头，韩川才重新登上御撵。

　　轿帘落下，隔绝了所有的目光。

　　他靠回软垫，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中的平静终于被滔天的怒火所取代。

　　他进退两难！

　　去，就坐实了陈珍儿的阳谋，正中她的下怀。

　　不去，就是抗旨不遵，更是大不孝！

　　他几乎可以肯定，陈珍儿之所以会突然发难，就是因为昨天他与孙敬的那番话，刺激到了她那根最敏感的神经！

　　她要用这种方式，来警告他，谁才是这后宫，乃至这大梁真正的主人！

　　怒火在燃烧，理智却在疯狂地滋长。

　　良久，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眸子，渐渐恢复了深渊般的沉静。

　　昨日之言，今日之果。

　　可他，不悔！

　　良久，那张稚嫩的脸上，滔天的怒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深渊般的幽邃。

　　不对。

　　若只是敲打，方法多的是，何必用这种近乎撕破脸皮的阳谋？

　　这不像是警告，更像是一种……宣判。

　　可他想不通。

　　究竟是哪里，触动了这位太后更深层次的杀机？

　　想不通，那便不想了。

　　他缓缓舒展攥得发白的指节，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逐渐清晰。

　　虽然他还不知道这么做，但必须要给众人一个他是个孤立无援、十分渴望亲情的小孩子的感觉。

　　如此，他才能麻痹敌人，给自己的反扑留下充裕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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