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祖奶奶，此事是朕让他去的

　　陈珍儿之所以如此疾言厉色，远比另外两位太后显得急切，正是因为在她看来，韩川终究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大梁这副摇摇欲坠的担子，别说他扛不起，就是多看一眼，都可能被其间的波诡云谲吞噬。

　　她们废了那么大的劲才将他推上皇位，为的，是他好掌控，可没想到他身边竟有赵德这样的人！

　　他是要干什么？

　　是要让韩川早点掌权吗？

　　陈珍儿越想越气，她刚想说什么，突然看到李黎想要说话，这才没说。

　　李黎的目光从惊恐的赵德身上移开，重新落回韩川身上：“皇帝身边的人，不懂规矩，就该好好教教，来人！”

　　殿外甲士闻声而动，铿锵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每走一步都让赵德的心停上一拍。

　　“将这目无王法的奴才，拖到永巷殿去！”

　　赵德浑身剧震，猛地抬头，眼中写满了绝望与惊恐。

　　他下意识地想向韩川投去求救的目光，可话到嘴边，又死死咽了回去。

　　求救？

　　自己有什么资格？

　　而且陛下肯定会丢车保帅的，求也白求。

　　就在甲士即将踏入殿门的那一刻——

　　“慢着。”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声响。

　　赵德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小小的背影。

　　他竟然……开口了？

　　三位太后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韩川身上，李黎的沉静，恭仁的诧异，以及陈珍儿毫不掩饰的阴沉。

　　韩川缓缓直起身子，迎着三道审视的目光，脸上不见丝毫惧色：“祖奶奶，此事是朕让他去的。”

　　他顿了顿，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后，才不紧不慢地抛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朕进传召孙太傅，想请帝师为儿臣解惑，可谁知，来的却是赵学士。”

　　韩川转向李黎，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赵学士说，孙太傅忙不过来才无法前来见儿臣。”

　　韩川是故意没说孙敬是因为李黎懿旨之事才没来的，因为他怕激怒李黎，到时候别说保赵德了，自身都难保。

　　话音刚落，李黎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她凌厉的目光猛地扫向了身旁的陈珍儿。

　　她下意识的觉得是陈珍儿不让孙敬去见韩川的，可觉得又没理由，便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韩川，：“继续说。”

　　“朕觉得奇怪。”韩川的声音里透出几分孩子气的执拗，“孙太傅是儿臣的老师，为儿臣解惑，是他的职责，他为什么不肯来？儿臣想不通，这才让赵德去打探一番，只是没想到会打探到王进叛国一事。”

　　“朕知道此事不关朕的事，所以也只是知道而已，并没有什么想法。”

　　这时，他突然抬高了声音，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但为君解惑，是帝师之责！若连这点都做不好，他就不配做儿臣的老师！”

　　李黎的眸子微微眯起：“哦？那你又有何惑，非要他来解？”

　　话音刚落，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韩川的眼圈，竟毫无征兆地红了。

　　他小小的鼻子抽动了一下，声音瞬间带上了浓重的鼻音和哽咽，豆大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要落不落，那副委屈又倔强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要心生怜惜。

　　“前几日……儿臣……儿臣梦到太祖爷爷了……”

　　此言一出，三位太后齐齐一怔。

　　韩川再也忍不住，抽噎着道：“祖爷爷在梦里指着玄孙的鼻子骂……骂玄孙儿不孝！说儿臣身为大梁天子，却不学无术，将来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他满脸委屈道：“玄孙儿不服，就跟祖爷爷解释，说……说如今有三后临朝听政，为玄孙分忧，玄孙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先习武强身，再学文安邦，将来才能更好地为大梁效力……”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用袖子胡乱地抹了一把脸，那双通红的眼睛里满是纯粹的、孩童般的困惑。

　　他抬起头，望向凤座上的李黎，抽噎道：“可玄孙说完，祖爷爷就笑了，然后玄孙就醒了。”

　　“祖奶奶，您说，祖爷爷他……他为何要笑？他又为何……要给儿臣托这个梦？”

　　韩川的抽泣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充满了迷茫与无助。

　　他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看似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与困惑之中。

　　但在那无人看见的阴影里，他的心里却在暗笑。

　　三位大梁朝最尊贵的女人，此刻心思各异，神情变幻。

　　孝慈贞化太皇玄皇后李黎那双浑浊的眸子，第一次真正地、深入地审视着阶下那个看似孱弱无助的少年天子。

　　仁宗托梦？

　　这说辞听来荒诞，却又偏偏是帝王家最无法辩驳的利器。

　　是巧合，还是……这孩子，远比她们想象的要深沉？

　　陈珍儿依旧捻着佛珠，只是那速度已然慢了下来，微阖的双目中，精光一闪而逝。

　　而淳皇后明秀秀，则是满脸的不可思议与警惕。

　　良久，还是李黎开了口，“所以，你急召孙太傅，就是为了让他……为你解梦？”

　　韩川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脸上满是孩童般的茫然与急切：“是啊！祖奶奶，你说玄孙是不是哪里说错了？祖爷爷才会突然就笑了？他是不是在嘲笑玄孙我？”

　　他那副真诚到毫无瑕疵的模样，让李黎一时间竟也辨不出真伪。

　　她沉默了，指尖无意识地在金凤扶手上敲击着，发出“叩、叩”的轻响，每一下都敲在殿内众人的心上。

　　这孩子……她是不是真的小看他了？

　　一个十岁的孩子，能有如此心机？

　　在绝境中，不仅能瞬间想出“仁宗托梦”这等奇招，还能将三言两语化作利刃，精准地挑拨她和陈珍儿之间的信任？

　　不可能。

　　或许……真的只是一个孩子的胡言乱语，只是恰好戳中了要害？

　　李黎的心中，第一次对这个她们亲手扶上位的傀儡，生出了几分忌惮。

　　韩川低垂着头，看似沉浸在自己的委屈与困惑中，实则将殿内每一个细微的气氛变化都尽收心底。

　　他能感觉到，那三道原本如山岳般压在他身上的视线，已经开始动摇、分裂。

　　很好。

　　他心底泛起冰冷的戏谑。

　　“仁宗托梦”这一步棋，本是他为将来准备的杀招，是一柄双刃剑。

　　用得好，能为他这来路不正的皇位，披上一层“君权神授”的神圣外衣；用得不好，便会沦为笑柄，甚至被扣上妖言惑众的罪名。

　　他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动用这张底牌。

　　但王进的反叛，让他提前实行。

　　当然，这所谓的托梦三后不可能这么相信，所以他接下来必须咬死！

　　必须让所有人都相信，仁宗皇帝真的托梦了！

　　如此，此事一旦传出宫闱，传遍朝野，他这个“得祖宗庇佑”的皇帝，谁还敢轻易动摇？

　　他的人身安全，才算有了第一重真正的保障！

　　这，才是他编造这个梦境的最终目的！

　　就在此时，一道尖锐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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