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3章 镜花水月忆梦真

　　夕阳将须弥山染成血红色，元彬站在山巅残垣边，青冥剑的剑穗被风卷起又落下。

　　身后传来袈裟摩擦的声响，胜观佛与尸弃佛并肩走来，两位佛陀的目光都落在下方那片刚刚经历劫数的村庄上。

　　"农妇的眼泪里浸着三代人的命数，挑水汉子的玉米是全家冬粮。"胜观佛的声音像晨钟撞过古寺，"我等坐看天地倾覆，却连一片瓦都不敢为他们托住。"他掌心托着半粒泛着金光的舍利，那是方才为护住村头老槐树时碎掉的法身残念。

　　尸弃佛的白眉垂到胸口，他伸手接住一片被风卷来的玉米叶，叶上还沾着孩子的泪痕："因果如网，若佛陀随意插手凡人命运，今日救一村，明日便要救十村，终会搅乱天地平衡。"他将玉米叶轻轻放在断墙上，"可这道理，说给那抱着孙儿哭的老妇人听，她能懂么？"

　　元彬转头看了眼两位佛陀。

　　胜观佛的袈裟上还沾着佛陀之主的黑血，尸弃佛的锡杖少了半截，但他们眼底的慈悲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亮——这大概就是佛修与仙修的不同，仙人求超脱，佛陀却偏要在红尘里打滚。

　　"自在，你怎么看？"元彬突然出声。

　　正蹲在废墟里捡往生轮碎片的自在佛猛地抬头。

　　这位刚顿悟不久的佛陀此刻哪有半分庄严？

　　僧袍膝盖处沾着草屑，光头上还粘着片槐树叶，活像个偷跑下山的小沙弥："我...我觉得胜观师伯说的对，可尸弃师伯的话也有道理..."他挠了挠头，声音越说越小，"许是我修为不够，总觉得心里堵得慌。"

　　元彬忽然笑了。

　　他想起刚夺舍元彬那会，面对前女友的冷脸时也是这般手足无措。

　　他走到自在佛跟前，屈指弹了弹对方光溜溜的额头："你修的是自在禅，却被'慈悲'二字困住了。"

　　自在佛抬头，眼底满是困惑："佛陀本就该慈悲为怀，难道我走错了路？"

　　"你见过镜中的花么？"元彬指向山脚下的小湖，残阳在湖面碎成金鳞，"花在镜里，你若非要伸手捞，只会弄碎镜子，花也没了。

　　可若你站在镜前，看它开得鲜艳，闻它香得纯粹，那花便永远在那里。"他顿了顿，"慈悲不是强求，是'见天地苦而心有不忍，却知天地有其法则'。

　　你执着于'必须救'，反而失了自在。"

　　自在佛的瞳孔突然收缩。

　　他望着湖面的碎金，仿佛看见自己这些年的修行——总想着用佛法渡尽世人，却忘了渡人先要渡己。

　　山风卷起他的袈裟，他突然跪坐在地，双手结印，脑后竟浮现出一方半透明的小世界。

　　那世界里飘着无数香火，有农妇的祈愿，有学子的求告，还有孩童的天真祝福。

　　"这是...香火界？"胜观佛的声音里带着惊色。

　　佛陀修香火，但能将香火凝成具象世界的，至少要到菩萨境。

　　可自在佛不过刚证佛陀果位！

　　元彬望着那方流转的香火界，眼底闪过赞许："你这香火界只收'真心'，不带半分强求。

　　倒是比某些修了千年的老古董通透。"他瞥了眼胜观佛，后者的老脸立刻红到耳根——胜观佛的香火界里可还供着三尊镀金大佛，分明带着些强迫信徒跪拜的意思。

　　自在佛睁开眼时，周身气息已截然不同。

　　他站起身，双手合十向元彬行了个大礼："多谢大天尊点化。"这一礼行得极深，连头顶的槐树叶都掉了下来。

　　胜观佛在旁看着，忽然长叹一声——他方才分明感受到，自在佛的境界已隐隐有追上自己的势头。

　　"该走了。"元彬拍了拍衣襟上的尘土，望向须弥山最深处。

　　那里的天空不知何时阴了下来，原本清明的日光像被谁蒙了层灰布。

　　他屈指在须弥山基座上画了道符文，那符文泛着星辉，瞬间钻进山体里，"留个印记，省得佛国回头来抢地盘。"

　　三岛十洲的修者们跟着往上飞。

　　越往山巅去，空气越凉。

　　原本该有的虫鸣鸟叫消失得干干净净，连风都变得黏腻，像浸了水的棉絮裹在人身上。

　　"不对劲。"走在最前面的修者突然停住。

　　他指着前方的云层，那里的雾气正以诡异的螺旋状旋转，"方才还晴空万里，怎么突然起了这种阴雾？"

　　元彬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腰间的星核。

　　星核原本温和的星辉此刻有些紊乱，像是被什么力量干扰着。

　　他眯起眼，青冥剑自动出鞘，剑尖指向雾中："有问题。

　　都小心些。"

　　雾中突然传来琴音。

　　那琴音清越，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冷意，像有人在极北之地弹着冰弦。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雾里走出个白衣男子。

　　他腰间悬着张青玉弓，背上插着七支金箭，额间一点朱砂红得刺眼——正是光明尊者宋真。

　　"元彬。"宋真的声音像旧友重逢，"别来无恙？"

　　元彬的瞳孔骤缩。

　　他认出这张脸——分明是百年前在星河边与自己论道的好友宋真！

　　可此刻宋真的眼底没有半分温度，只有刺骨的寒意："你不是他。"

　　"我是，也不是。"宋真抬手抚过青玉弓，"他的元灵被我炼化了，这具身子倒比原来更合用。"他笑了笑，"你该谢我，若不是我占了他的身子，你哪能在须弥山见到故人？"

　　元彬的手按在剑柄上："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宋真的指尖划过弓身，"重要的是...你可知这张'生灭弓'是从哪来的？"他抬手指向元彬，"当年你为救妻女，拜托宋真去极北之地取冰蚕筋。

　　他耗尽修为，连元灵都差点溃散，才把这弓送到你手里。"

　　元彬的呼吸一滞。

　　他想起妻女出事那天，宋真浑身是血地冲进仙府，手里捧着用本命元灵温养的冰蚕筋："快！

　　我撑不住了...这弓能护她们...三息..."

　　"可你用这弓护住了妻女，却没护住宋真。"宋真的声音陡然冷下来，"他的元灵散在极北之地，连轮回都入不得。

　　是我捡了他的残念，是我用佛国秘法重塑了他的身子！"

　　元彬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终于看清宋真额间的朱砂——那不是装饰，是佛国特有的"因果印"，每一道红纹都缠着宋真的残念。

　　"所以你要替他报仇？"元彬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

　　"不。"宋真拉开生灭弓，一支金箭凝在弦上，"我要让你尝尝，看着最重要的人在你眼前消散的滋味。"

　　箭出如电！

　　金箭划破空气，带起刺耳的尖啸。

　　元彬挥剑格挡，青冥剑与金箭相撞，迸出的火星落在雾里，竟发出"滋啦"的声响——那雾，竟是腐蚀性的！

　　"这箭上淬了'往生毒'，中者元灵消散。"宋真又拉一箭，"当年宋真就是这么死的。"

　　元彬的虎口被震得发麻。

　　他这才发现，宋真的箭法里竟混着自己当年教宋真的"追星三式"——那是他亲手教的，此刻却成了刺向自己的利刃。

　　"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元彬运转法力，周身腾起蓝色火焰。

　　那是水德星君的本命真火，专克阴毒之物。

　　火焰舔过金箭，箭上的黑雾滋滋作响，却始终不灭。

　　"别急，还有更精彩的。"宋真从怀中取出一面青铜宝镜。

　　宝镜表面浮着九个金色梵文，镜面里翻涌着漆黑的雾气，"这是佛国的'空空劫'，入者困在幻觉里，永远醒不过来。"

　　宝镜光芒大盛。

　　元彬只觉眼前一黑，再睁眼时，竟回到了仙府的桃树下。

　　妻女正笑着跑过来，女儿手里捧着刚摘的桃花："爹爹，看！"

　　"不！"元彬嘶吼着挥剑。

　　青冥剑穿透妻女的身体，幻觉破碎，他又回到了雾中。

　　此刻他的额角全是冷汗，方才那一瞬间，他竟真的以为妻女还在。

　　"如何？"宋真的声音像毒蛇吐信，"这空空劫能照见你最渴望的，也能照见你最恐惧的。

　　你猜下一个幻觉会是什么？"

　　元彬握紧青冥剑。

　　他能感觉到，体内的彼岸大天尊之力正在翻涌，像困在笼中的野兽。

　　可他不敢轻易动用——那力量太过庞大，稍有不慎就会毁了整座须弥山。

　　"你以为这样就能赢？"元彬抹去嘴角的血，"你错了。"

　　宋真的笑意僵在脸上。

　　他突然发现，元彬的瞳孔里有金光在凝聚，那光越来越亮，竟要穿透这漆黑的雾。

　　"这不可能..."宋真后退两步，宝镜在手中剧烈震颤，"你还没完全觉醒...怎么会..."

　　元彬没有说话。

　　他望着宋真身后的雾，那里不知何时聚起了更浓的黑暗。

　　那黑暗像有生命般蠕动着，似乎在等待某个时机。

　　而在这黑暗最深处，一丝熟悉的波动悄然蔓延——那是彼岸大天尊的气息，即将破茧而出。

　　阴雾中，元彬瞳孔里的金光如星核迸发，连睫毛都被染成了碎金。

　　他能听见自己血脉里传来轰鸣，那是彼岸大天尊的力量在冲破最后一层桎梏——百年前他为护妻女自斩修为，如今这被封印的力量正顺着仙骨脉络翻涌，像决堤的天河。

　　宋真的宝镜突然发出裂响，镜面的梵文扭曲成蛇形，黑雾被金光逼得蜷缩成团。

　　他这才惊觉元彬周身的气息变了——不再是那个收敛锋芒的夺舍者，而是站在天道顶端俯瞰众生的大天尊！

　　生灭弓在手中发烫，弦上的金箭竟不受控制地颤抖，箭簇指向地面，再不敢对准元彬半分。

　　"你...你到底封印了多少力量？"宋真的声音发颤。

　　他想起佛国典籍里对彼岸大天尊的描述："掌轮回，握生死，目开则万法明，目闭则众生暗"，此刻终于懂了那八个字的分量。

　　元彬每向前一步，雾气便退开一丈，连须弥山的残垣都在震颤，仿佛在向这位尊主行叩拜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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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彬没有回答。

　　他的意识正被两股力量拉扯——一边是作为元彬的人性，害怕失控伤及无辜；一边是彼岸大天尊的本能，要碾碎所有威胁。

　　他的指尖掠过青冥剑，剑身上突然浮现出一行淡金色的小字，那是他当年以本命元灵刻下的誓言："愿以仙骨镇凶顽，不以神力毁人间"。

　　"原来你一直都在。"元彬低笑，眼底的金光忽然柔和了几分。

　　他抬起左手，掌心托着一团幽蓝火焰——那是水德星君的本命真火，此刻却与彼岸金光交融，像在跳一支古老的圆舞曲。

　　宋真的往生毒雾触到这团火，竟化作缕缕白汽消散，连生灭弓上的冰蚕筋都开始融化，发出"嗤嗤"的哀鸣。

　　"不！

　　这不可能！"宋真疯狂地捏碎宝镜，九道梵文化作流星撞向元彬。

　　可那些曾让大罗金仙都困入幻觉的梵文，在金光中竟如纸片般脆弱，未及近身便崩成齑粉。

　　他踉跄后退，后背撞上一块残碑，这才发现碑上不知何时爬满了星辉符文——正是元彬先前留下的印记，此刻正发出璀璨光芒，将整座须弥山映照得如同白昼。

　　胜观佛与尸弃佛对视一眼，同时合十。

　　两位佛陀能清晰感受到，元彬此刻的力量已超越了他们认知中的"仙人"范畴，更像是...某种规则的具象化。

　　自在佛的香火界突然展开，将周围的修者全部护在其中，他望着元彬的背影，眼底的困惑早已化作明悟——原来真正的自在，是连天地法则都能为你让路。

　　元彬的右手缓缓抬起，指尖点向宋真眉心的因果印。

　　那枚缠着宋真残念的红印突然剧烈震颤，竟自动脱离宋真的额头，飘向元彬掌心。

　　宋真惊恐地发现，自己体内的元灵正在被某种力量牵引，那些被佛国秘法重塑的部分开始剥离，露出底下一缕微弱却坚韧的残魂——正是百年前消散在极北之地的宋真！

　　"宋兄。"元彬轻声呼唤。

　　那缕残魂突然剧烈颤动，仿佛跨越百年光阴，终于听见了故友的声音。

　　宋真（本体）的残魂飘到元彬面前，轻轻碰了碰他的指尖，便如晨雾般消散——这一次，是真正的解脱。

　　宋真（夺舍者）的身体瞬间瘫软在地，他望着自己逐渐透明的双手，终于露出恐惧的神情："你...你竟能剥离佛国的因果印..."

　　"不是我。"元彬望向天际，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轮金色圆盘，正缓缓升起。

　　那圆盘不是太阳，而是彼岸大天尊的本命法相，"是他，想送故人最后一程。"

　　法相的金光笼罩整座须弥山，连最深处的黑暗都被照亮。

　　元彬能感觉到，自己与这方天地的联系从未如此紧密——他能听见草叶舒展的声音，能看见风里漂浮的尘埃轨迹，甚至能触摸到虚空深处那片混沌，那里有无数未成形的世界在蠕动，像沉睡的婴孩。

　　宋真的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听见元彬低语："当年欠你的，我用这一世还。"

　　金光渐敛时，元彬已站在须弥山最顶端。

　　他望着脚下被照亮的山河，忽然抬手按在虚空上。

　　指尖触碰到的地方，空气泛起涟漪，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混沌中被唤醒。

　　胜观佛眯起眼，隐约看见元彬掌心的光影里，有星河流转，有草木生长，有婴儿啼哭——那是...世界诞生的景象？

　　"大天尊？"自在佛轻声唤道。

　　元彬回头，眼底的金光已完全收敛，只余下清潭般的平静："该回了。"他转身走向山巅，青冥剑自动入鞘，剑穗在风里扬起，"不过...有些东西，该提前准备了。"

　　山风卷起他的衣袂，露出腰间星核流转的微光。

　　谁也没注意到，他方才按过虚空的指尖，此刻正泛着淡紫色的光晕——那是虚空造物的前兆，是十万八千界即将绽放的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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