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秋分露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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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分露重蟹膏肥,旧友新酿话丰年秋分的清晨,是浸在水汽里的。前夜下了场不大不小的雨,把整个桃坞洗得透亮,青石板缝里冒出的青苔吸足了水,绿得发腻;老桃树的叶子落了大半,光秃秃的枝桠指向天空,像幅淡墨画,剩下的几片黄叶挂在枝头,被风一吹,打着旋儿往下飘,落在积着水的洼地里,漾开一圈圈小晕;荷塘的残荷倒了一半,露出黑褐色的梗,却有肥硕的螃蟹在泥里爬,“咔嚓”一声钳住片枯叶,惊得躲在梗下的青蛙猛地蹦开,溅起的水珠落在残荷上,像撒了把碎银;只有院角的菊花开得正好,黄的、白的、紫的,挤挤挨挨地占了半畦,被露水打湿的花瓣沉甸甸的,风过时,那股清苦的香混着泥土的腥气漫过来,倒比桂香更提神。
林羽蹲在荷塘边的石阶上,手里拎着只刚逮的螃蟹,青灰色的壳泛着光,八只爪子张牙舞爪地动,钳子里还夹着根细草。他昨晚听张婶说,秋分的螃蟹最肥,膏满肉厚,便起了大早来捞,竹篓里已经装了五六只,个个都精神得很。指尖被蟹钳划了道小口子,渗着点血珠,他却浑然不觉,只盯着水里冒泡的地方——那里定藏着更大的。
“林羽哥,你看这蟹!”小安举着个比巴掌还大的螃蟹跑过来,蟹壳上沾着泥,却掩不住沉甸甸的分量。他穿着件“秋分布”做的夹袄,是用菊花汁染的浅黄,布面上用白蜡点着零星的蟹影,跑起来时,那布像被风吹动的菊瓣,晃得人眼晕,“张婶说要做醉蟹,放桂花酒和花椒,腌上三天,鲜得能咬掉舌头!”
林羽接过螃蟹,掂量了掂量,果然沉手。“比去年的肥。”他笑着往竹篓里放,“去告诉婉儿姐姐,多备些姜醋,吃蟹得配这个,不然要闹肚子——周先生信里总说中都人吃蟹忘放姜,活该胃疼。”
“早就备好啦!”小安颠颠地往厨房跑,草鞋踩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啪嗒啪嗒”响,惊得荷塘里的水鸟扑棱棱飞起,翅尖扫过林羽的肩头,带起几滴冰凉的水,像落了点秋雨。
李逸尘扛着弓箭从后山回来,箭囊里插着只野雉,羽毛斑斓得像院里的菊花,他往桃树干上一靠,粗布褂子上沾着草叶上的露水,却掩不住眼里的得意:“今早起雾,野鸡看不清路,被我一箭射个正着!张婶说用菊花炖,汤里飘着花瓣,香得能把苗寨的商队引来!”他忽然凑近,压低声音,“绿衫姑娘信里说,中都的螃蟹贵得很,咱们寄两只醉蟹过去,她定会知道我心里记着她的好。”
林羽忍不住笑了,往他手里塞了块干净的布:“先把这野雉的毛拔了,张婶等着下锅呢。”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染坊瞟——林婉儿正坐在竹架下,给新染的“秋分布”绣菊,浅黄的布面上,她用紫线绣的菊花层层叠叠,针脚密得像堆在一起的瓣,风过时,布角扫过竹架,带起一阵菊香。
阿依抱着芦笙从药房出来,银饰叮当作响,发间别着朵黄菊,衬得她的脸颊像块红果。“苏先生让你们去前院,说苗寨的商队到了!木叔带了新的蓝靛草和银镯子,还有阿爸给我打的银项圈!”她往石桌上一坐,芦笙往怀里一抱,“还说给咱们带了苗寨的糯米酒,说秋分就得喝这个,暖身子。”
林婉儿放下针线,站起身,浅黄的“秋分布”裙摆扫过满地的菊瓣,带起一阵清苦的香。“我得把给苗寨婶娘们的布样拿出来,让木叔看看合不合身。”她走到林羽身边,发间的银桃花簪沾了点露水,亮得像颗星,“你说,她们会喜欢这菊花染的颜色吗?阿依说苗寨的秋天,坡上的野菊就是这个色,看着热闹。”
“定会喜欢。”林羽望着她鬓角的菊瓣,像只停落的黄蝶,“比去年的‘立秋布’更鲜亮,像秋天的花,让人心里敞亮。”
苏长风披着“冬雪布”做的披风,站在院门口迎接木叔。木叔还是老样子,粗布褂子上挂着银佩,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身后跟着几个苗寨的伙计,扛着捆扎好的蓝靛草,背着沉甸甸的银饰箱,空气里顿时弥漫开草木的腥气和银器的凉。
“苏老哥,可想死我了!”木叔攥着苏长风的手,力道大得能捏出水,“这趟路顺得很,秋分前就到了,没误了吃蟹的日子!”他指着身后的箱子,“阿爸给周先生打的银茶具就在里面,錾着灵犀草,保准他喜欢!”
午后的日头暖了些,雾气散了,阳光透过桃树的枝桠,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影。林羽和李逸尘帮着苗寨的伙计卸东西,蓝靛草的腥气混着糯米酒的甜,格外提神。李逸尘扛着捆蓝靛草,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木叔说,绿衫姑娘托他带了中都的胭脂,说是谢我教她射箭——你说,这算不算定情物?”
林羽往仓库里搬着银饰箱,箱角的银链“叮叮”作响:“少臭美,人家是谢你教她本事,不是谢你这个人。”心里却像被糯米酒浸过,暖烘烘的,想起林婉儿绣的菊,针脚里藏着的,或许也是这样的暖。
林婉儿和阿依、木叔坐在廊下说话,竹篮里摆着刚做好的菊花糕,白瓷盘里的糕透着浅黄,撒着的菊瓣像落了层雪。“婶娘们说,苗寨的蜡染方子又改了,能在布上画整朵的菊。”林婉儿给木叔递了块糕,“我把新的法子记在布册上了,用‘秋桂布’做的封面,你带给她们看看。”
木叔咬了口糕,咂咂嘴:“比苗寨的酸糕好吃!婉儿姑娘的手艺,越来越精了。”他从怀里掏出封信,递给苏长风,“这是周先生托我带的,说中都的学堂已经开始学染布了,女学子们学得快,就是蜡刀总握不稳,盼着你派个师傅去教教。”
傍晚的霞光把天空染成了橙红色,菊香在暮色里变得更浓,混着厨房飘来的蟹香,勾得人肚子咕咕叫。张婶端出蒸好的螃蟹,红通通的堆了满满一盘,膏黄流得像熔金;还有菊花炖野雉,汤面上飘着金黄的瓣,鲜得能让人把舌头吞下去;木叔带来的糯米酒倒在陶碗里,泛着琥珀色的光,引得小安直咽口水。
众人围坐在石桌旁,苏长风给木叔倒了碗酒,木叔给苏长风夹了只蟹,两人的笑声混着银饰的叮当,像支热闹的歌。苗寨的伙计们学着剥蟹,笨手笨脚地被蟹钳夹了手,引得众人直笑;李逸尘捧着木叔带来的胭脂,脸红得像天边的霞;林婉儿和阿依给大家分菊花糕,指尖沾着的糕屑,甜得像蜜。
林羽望着这满院的烟火,忽然觉得秋分的好,不在蟹肥菊黄,而在这聚在一起的暖。就像这糯米酒,经了岁月的酿才更醇;就像这远方的友,隔了山水的念才更亲。他想起玄清道长手札里的话:“秋分者,阴阳相半也,故昼夜均而寒暑平。”此刻才懂,这院里的热闹与院外的清静,这离别的念与重逢的喜,原是一样的重,一样的暖,在这平分的秋色里,酿出最踏实的日子。
夜色漫上来时,菊香在院里绕得更久了,荷塘的蛙鸣稀了,只有蟋蟀在墙角唧唧地唱,像在和芦笙应和。廊下的灯笼亮了,暖黄的光落在苗寨的银饰上,錾着的灵犀草在光里闪,像无数个跳动的星。林羽知道,木叔的商队会带着桃坞的布样和牵挂离开,却也会留下苗寨的酒和约定,等着明年春分,再来共饮新酿,共话家常,把这暖,续得更长,更久。
远处的望海镇传来几声犬吠,混着苗寨伙计的笑,在风里漫开。灶房的灯还亮着,张婶在给醉蟹封口,陶罐碰撞的“当当”声格外安心。灯笼的光落在满地的菊瓣上,黄的、白的、紫的,在光里轻轻颤,像无数个藏在秋里的约定——等中都的染坊成,等苗寨的新布到,等下一个蟹肥时,把这暖,续得更长,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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