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挣扎

　　当天晚上，苏若清做了一个梦，梦中所见，是他最不愿回想的记忆。

　　那一年，母亲骤然离世，他自己一个人待在偌大的宫殿里实在害怕，所以发了疯似的跑去紫宸宫。

　　宫道很长，他记不清自己跑了多久，只知道当他来到紫宸宫外时，宫门紧紧闭着。站在门外的公公对他说，他的父皇歇下了，不许任何人打扰。

　　可是，里面的灯分明是亮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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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知道那是因为他的父皇不想见他，只以为是他们骗人，所以固执的站在门外。仿佛只要他坚持的够久，那扇门就会打开。

　　可是，他一连在外面站了好久，里面始终没有动静。他知道他的父皇最疼他了，见状直接跪在了宫门外，口中念着“父皇，清儿害怕，您开开门吧。”。

　　他笃定，他的父皇一定会开门。毕竟，往日他磕破点皮父皇都会心疼半日，如今他跪在这里，他怎么会不心软呢？

　　怎么会放任他一直在外面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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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因为记忆太过久远，还是因为内心想要回避，后面的事情，他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后来下了好大的一场雨，而那扇门……始终没有打开。

　　灯——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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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梦，苏若清许久没有做过了。

　　所以，当他睁开眼睛时，眼中出现一瞬间的茫然。可当清醒后，那抹茫然又瞬间化为自嘲，又似伤感。

　　叹息间，他想到了严铭谨和吴利安的话，还有……宋辞的。

　　为了回答他的问题，宋辞今日说了很多很多。虽然没有从正面回答过他的问题，但却已经给了他答案——与其问，不如感受。

　　人会说谎，但感受骗不得人。

　　所以……他的父皇是不是真的不爱他？

　　苏若清不明白。

　　他的心实在太乱，乱到不能理智的去思考一件事情，甚至连内心深处都想要回避。但曾经的画面还是一幕幕从他的脑海中闪过，逼得他不得不去面对、不得不去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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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往事种种，苏若清心中怅然散去，只余苦涩。

　　常言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所以他很清楚的知道他的母后很爱他，但是，他却无法确定他父皇的爱。

　　因为，从他对他所做的事情中，他从来没有感觉到丝毫父子之情，只有满满的提防、怀疑、试探、敲打……

　　比起父子，他更像是将他视作仇人，或者说是……有能力篡位的臣子。

　　可，真的丝毫没有亲情可言吗？

　　其实是有的。

　　苏若清突然间想起他离开前、他望向自己那充满复杂的眼神，以及那一句——“清儿，活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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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来后，苏若清再无法入眠，索性起身又点了两盏灯，在灯下读起了《孟子》。

　　*

　　另一边，自苏若清离开后宋辞便立刻唤来文玉。

　　“怎么了？”

　　文玉见她面色有些不好，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于是连忙问道，语气中带着关切。

　　宋辞闻声习惯性地摇了摇头，可随即想到什么又望向了她。

　　“他可能已经开始怀疑你了。”

　　她轻声说道。

　　文玉闻言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宗主放心，文玉日后定会加倍留心，万不会让他抓到把柄。”

　　“嗯。”

　　宋辞点了点头，想到什么又道:“对了，以后不要再称呼我为宗主，这里没有宗主，只有国公府宋辞。”

　　文玉听后怔了片刻，而后立刻改口:“是，小姐。”

　　宋辞没再说话，让人退下后简单洗漱一番便歇下了。只是临睡前，脑海中忽然闪过苏若清的脸，以及……他那双满含着悲伤与落寞的眸子。

　　他方才，好像真的很伤心……

　　待反应过来自己想了什么，宋辞猛然攥紧双手。她嘴角划过一丝冷笑，眼中却流露出自嘲。

　　宋辞，你别忘了，他姓苏！

　　她在心中这样对自己道。

　　而后闭上眼睛，在脑海中一遍遍回忆格木山上的一切，企图用血淋淋的惨象浇灭自己内心的悸动与那分不该存在的情愫。

　　在这样极致的冲击下，她仿佛被割裂成了两个人。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他是无辜的，有罪的是他的父皇不是他，她不应该将恨意强加到他头上。

　　可另一个声音又告诉她:这不过是借口，父母之仇可放不可忘，不要自欺欺人！

　　似是觉得不够，那个声音又道:如今他光风霁月，不过是因为还未坐到那个位置上、所以留有一腔真情罢了。待来日登基，谁又能保证他始终如一？

　　你父亲与皇帝少年相识，当年更是将不被先帝重视的当今皇帝一路扶上至尊之位，可他又是怎么对你父亲的？

　　你父亲的结局又是什么？

　　在绝对的权利面前，谁又能坚守初心、始终如一？

　　谁又能轻信人性？

　　宋辞，不要在这个时候犯傻，你忘了他曾经为了接近你而欺骗你的事了吗？

　　你想想格木山，想想你一辈子望儿不归、倚窗落泪的祖母和至今驻守北境的兄长！

　　你宋家为了大渊付出多少？骨肉分离，血染北疆，可皇帝至今仍疑心不减、将你留在盛京为质。

　　这种情况下，你怎么能对苏若清生出别的情愫？

　　因皇帝忌惮太子偏宠二皇子之举，朝廷上众说纷纭，早已有不少人暗中站队。

　　其他皇子虽表面淡然，实际又各怀心思，远不如表面和顺。

　　夺嫡之争近在眼前，你难道还看不清局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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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的清！

　　宋辞在心中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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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事不断在她脑海中重现，虽然痛苦，却很有用。

　　待到睁开眼睛时，宋辞眼中的纠结已尽数消散，只余恨意绵延。

　　*

　　自那日从暗牢回去后，苏若清接连两日未出房门，不是在重温《孟子》《论语》思索治国之策，就是在抄写《道德经》静心养性。

　　苏若清喜静，所以，就算是小厮前来送茶水饭食等也只能在端进来时短暂的停留一瞬。

　　以至于，屋里总是静悄悄的，只有偶尔响起的翻书声、以及笔尖划过纸面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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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两日的平静后，第二日傍晚时分，探子终于带回了消息。

　　彼时苏若清还在练字，闻声立刻将笔搁置一旁，打开窗子。

　　“如何？”

　　“回殿下的话，那黑衣男子确实如他所说是江湖上的一个游侠，名为血煞子。十几年前因涉及武林纠纷被仇家追杀时逃至吴府，而后便下落不明了。”

　　“江湖上都以为查无此人了，就连仇家都为此放弃了追杀。谁知三年后他又忽然出现，血刃仇家满门，从此声名鹊起，迅速在江湖占据一席之地。”

　　话到这里便已经说完了，但那暗卫却面露纠结之色，似是还有话要说。

　　苏若清注意到这点，出声道:“有话直说便是，不必遮掩，恕你无罪。”

　　那暗卫闻言放下心中所虑，拱手回道:“虽然他成名的方式比较血腥，但经属下所查，他自从报了仇后便未曾杀过一个人，反而做了不少劫富济贫之事，在江湖说是义士也不为过。”

　　“此外，他自从那年离开吴府后便与吴利安无任何来往。此次来江州，想必就是听闻了吴利安落网一事，所以赶来还当年恩情。”

　　苏若清听后什么也没说，他偏头望着一旁的盆景，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暗卫也没再出声，恭敬的在一旁候着。

　　“文玉一事，你调查的如何了？”

　　片刻的沉默后，苏若清忽然问道，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

　　那暗卫听后身形微顿，表情有一瞬间的挫败。

　　他低头回道:“回殿下的话，还在查。”

　　“根据殿下给出的消息，属下派了两波人去到当地探查。结合宋姑娘寻找炎寒花的时间发现，在那段时间里确实有一户姓吴的人家被强盗杀害，只剩下一个女儿，名为吴萱。但是，那吴萱是不是这里的文玉，属下无法确定。”

　　苏若清闻言神情未变，眸中闪过沉思。

　　能让他培养的暗卫耗时两天还查不清底细的，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仅凭这点，她的来头一定不简单。

　　想到这里，苏若清敛了神色。

　　他静静盯着那株盆景看了半晌，又问:“那孤让你找机会试探一事办的如何了？”

　　“……”

　　那暗卫听后头更低了几分，“回殿下的话，这段时间她一直跟随在宋姑娘身边，两人之间形影不离的，属下还未寻得机会试探。”

　　苏若清闻言没说什么，只是在听到宋姑娘三字后多问了一句:“那宋辞这两日可曾离开过府衙？”

　　“没有。”

　　那暗卫立刻回道:“宋姑娘这两日都待在院里练剑，未曾离开过府衙。”

　　“嗯。”

　　苏若清淡淡应了一声，语气平静，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想法。

　　“文玉一事派下面的人去查，你只需要负责盯紧文玉便可。”

　　那暗卫听后自然意识到了太子对此事的重视，几乎是立刻回道:“是，属下立刻去办！”

　　苏若清见状没再多言，淡淡应一声便让人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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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卫离开后，苏若清站在窗边，静静看着外面的天色一点点变暗，面上无波无澜。

　　待天地彻底陷入黑暗，他缓缓合上窗，开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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