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殡葬队伍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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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安的夜晚,粘稠得像一滩墨,又闷又静,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几年在大学里,22岁的我自认是个唯物主义者,书本和实验报告垒起来的世界,坚固得很。

  可是那天晚上的梦,却像一根冰冷的针,轻易的就刺破了我所有认知。

  梦里,我就站在学校的大门口,那个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十字路口,对面就是我生活了四年的地方,此刻却变的完全陌生。

  街上空荡荡的,不像是平常的那种夜深人静,而是完全一丁点声音都没有的死寂。

  “咚咚咚!”

  一阵阵脚步声从漆黑的东边传过来。

  一支隐隐约约的队伍出现。他们沉默地朝着我这边走来,步伐压着让人心口发沉的节拍。

  是送葬的队伍。

  我浑身颤抖,整个身体变的僵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越走越近。

  队伍最前面的那个人,穿着旧式的深色衣服,双手捧着一个巨大的相框,黑白的遗照正对着我。

  照片里是位老军人。

  头发银白,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顶样式老旧的军帽,帽檐下的脸庞削瘦却异常刚毅,每一道皱纹都像是刻下的功勋。

  他的眼神,隔着梦境的虚妄,锐利得惊人,就像是盯住了猎物的鹰,直直刺进我的眼里。

  我吓得差点尖叫,紧接着猛地转身就想往校门里跑。

  可是我的腿软得像是煮烂的面条,才跑出两步,脚踝不知绊到了什么,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向前扑倒。

  我一抬头,却发现那支送葬队伍突然就走到了我的面前。

  老军人的遗照离我的脸只有二十厘米,我吓得一个激灵。

  稍微平复一下心情之后,再仔细朝着遗照看去。

  刚才离得远,只是觉得那老人仪表堂堂,有一股迫人的威严。

  可现在,近在咫尺,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

  那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嘴角,甚至那眉骨的角度……

  那张脸。

  那张脸分明就是我!

  是我老了四五十岁后的样子!

  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棱角,都是我,只是被岁月和风霜狠狠重塑过,但那底子,烧成灰我都认得!

  巨大的恐惧让我瘫在地上,身体抖得筛糠一样,眼睛死死盯着照片里那个像自己的老军人”。

  “吱呀!”

  后面士兵抬着的那口深色棺材,沉重的盖子突然毫无征兆地滑开了一尺宽,露出里面躺着的遗体。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的走向棺材旁边。

  老人穿着笔挺的军装,缀着金色的穗带,胸前密密麻麻别满了勋章,闪耀着冰冷而荣耀的光。

  那双闭着的眼睛,那张安然却又透着一丝未散威严的脸和我一模一样,

  “呃……”我的思维完全炸成了碎片。

  这时,队伍里所有的人,那些穿着旧军装、抬着棺材的、跟在后面的士兵,毫无预兆地,同时停下了脚步。

  他们的脖子发出轻微的“咔咔”声,然后,一整排面孔,缓慢地转向了我。

  一张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眼睛空洞洞的,却全部聚焦在我身上。

  然后,他们开口了,声音低沉、整齐,像是排练了千百遍:

  “欢迎归队,将军。”

  “啊——!!!”

  我尖叫着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疯狂擂着胸腔,咚咚咚的声音震得耳膜发疼。

  冷汗瞬间浸透了睡衣,额上的汗珠滚下来,滴进眼睛里,刺得生疼。

  是梦……是梦!

  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手指死死揪着汗湿的被子,浑身还在不受控制地剧烈发抖。

  黑暗里,宿舍熟悉的天花板轮廓慢慢清晰,隔壁床传来室友沉闷的鼾声。

  一切都告诉我,刚才那只是一个噩梦。一个太过真实、太过恐怖的噩梦。

  可是那恐惧感太具体了。

  我颤抖着伸出手,胡乱在枕头边摸索,指尖终于触到冰冷的手机。

  按亮屏幕,刺眼的光让我眯起了眼。

  时间显示是凌晨三点多。

  解锁屏幕,手指还在抖,下意识就想打开浏览器,想输入“西安 老将军 去世”,想用现实世界的讯息来否定梦里的一切。

  还没等我打开搜索框,手机顶端突然自动推送了一条本地新闻弹窗。

  黑色的加粗标题,像一枚钉子,猝不及防地钉入我的视线:

  【沉痛悼念!西安籍抗战老兵、原xx军区副司令员李xx将军,于昨日凌晨病逝,享年91岁。李将军一生戎马,功勋卓着……】

  嗡——

  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日期,对,日期!我手指哆嗦着点开那条新闻。

  一张老将军的肖像配图映入我的眼前,和梦中一模一样。

  发布的日期,就是今天。而新闻里说的“今日凌晨”……

  就是我做那个梦的时候!

  手机从我彻底脱力的手中滑落,砸在软褥上,没有声音。

  我却像是被那一下砸懵了,呆呆地坐在床上,望着眼前一片模糊的黑暗,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怎么会……怎么可能……

  我僵硬地、一寸一寸地转过头,想看看窗外,想看看任何能让我感觉还活在现实里的东西。

  然而,我的目光却在枕边顿住了。

  就在刚才我摸手机的地方,空空荡荡的枕套旁边,多了一样东西。

  一样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一顶军帽。

  样式有些老旧,呢子的面料,颜色是褪化的黄绿。

  帽徽是一个模糊的金属轮廓,边缘已经有些磨损。

  那顶帽子就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它自古以来就属于那个位置。

  它不是我的。绝不可能是我的。

  隔壁床的室友们的呼噜声依旧有规律的响着。

  难道是他们的恶作剧?

  不可能。

  他们没有谁会有这种老古董,就算有,也不可能在我做这个噩梦的时候,恰巧的放在我枕边。

  我屏住呼吸,鼓起勇气抬起手臂。

  手指颤抖着悬在帽子上方几厘米处,犹豫着,不敢触碰它。

  它看起来那么真实,都能够看清楚呢子面料上细微的绒毛和几处不起眼的污渍。

  空气中,隐隐约约飘荡着一股味道,像是樟脑丸混合着旧书籍的气味,当中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铁锈味。

  最终,想要求证的欲望压倒了恐惧。

  我的指尖轻轻碰了上去。

  触感冰凉带着些许粗糙。

  不是幻觉。

  就在我的指尖接触到帽檐的瞬间,一段完全陌生的记忆碎片,像高压电流一样猛地窜进我的脑海!

  震耳欲聋的炮火轰鸣,脚下大地的剧烈颤抖,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硝烟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

  还有近乎疯狂的决心,以及看着身边战友倒下时,那撕心裂肺却又必须强行压下的悲恸……

  “呃!”我闷哼一声,猛地缩回手,捂住快要炸开的脑袋。

  那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阵阵眩晕和心悸。

  这帽子有古怪!

  我必须把它弄走!

  这个念头一起,我立刻像躲避瘟疫一样,连滚带爬地翻下床,鞋子都顾不上穿,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

  我扯过桌上一张废弃的草稿纸,隔着厚厚的纸张,小心翼翼地捏起那顶军帽。

  我蹑手蹑脚地打开宿舍门,凌晨的走廊里空无一人。

  我快步走到走廊尽头的公共垃圾桶,毫不犹豫地将帽子扔了进去,盖上了垃圾桶盖。

  做完这一切,我长长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回到床上,我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一定是压力太大了,才产生了幻觉和幻触,那帽子说不定是哪个保洁阿姨不小心落下的,或者现在的发生的这一切依旧还是在梦中。

  对,一定是这样。

  睡一觉,天亮就好了。

  后半夜我睡得极不踏实,半梦半醒间,总觉得窗外有整齐的脚步声,有时又仿佛听到极远处传来集合的哨音。

  第二天我是被室友吵醒的。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射进来,刺得我睁不开眼。

  头痛欲裂,但是看到熟悉的白天,昨晚的恐惧总算消散了大半。

  “哎,不知这是谁扔的?这玩意儿挺有年代感啊。”一个室友拎着什么东西从门口进来。

  我随意瞥了一眼,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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