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剧成瘾者的愤怒

　　凌晨三点二十七分，颜晓夏的拇指机械地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点击下一集。她的眼睛干涩得像被砂纸摩擦过，却依然死死盯着那六寸大小的屏幕。这是她今晚第十七次告诉自己"看完这集就睡"，也是第十七次食言。

　　《总裁的替身娇妻》第三十八集正在缓冲，屏幕上飘过一片弹幕。

　　「来了来了！等了一周！」

　　「男主快和女二分手吧求求了」

　　「女主太圣母了受不了」

　　颜晓夏撇了撇嘴，顺手发了一条：「编剧脑子被门夹了？前二十集女主不是这样的！」

　　这部剧是最近爆火的一部"长篇短剧"，每集只有八分钟，但足足有六十集。颜晓夏两周前无意中点开第一集，就被那狗血到近乎癫狂的剧情吸引住了。开篇就是女主发现自己是男主白月光的替身，然后在一场宴会上泼了男主一脸红酒，紧接着跳窗逃跑——从二十八楼。当然，女主奇迹生还，只是失忆了。

　　"这也太扯了。"颜晓夏当时一边啃着薯片一边想，手指却诚实地点击了"下一集"。

　　现在，剧情已经发展到女主恢复记忆，却选择原谅男主的所有虐待行为，甚至为他挡了一刀。而那个前期动不动就掐女主脖子、把她关在地下室的男主，突然变成了深情款款的完美男人。

　　"什么鬼！"颜晓夏猛地坐直身体，宿舍床铺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下铺的室友林琳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抗议："晓夏，你还不睡啊..."

　　"马上马上。"颜晓夏压低声音，眼睛却没离开屏幕。

　　剧中，男主程墨正把女主苏沫按在墙上，用他那标志性的低沉嗓音说："沫沫，我知道错了，给我一个机会补偿你。"

　　弹幕瞬间爆炸：

　　「这就原谅了？女主你忘记他怎么对你的了？」

　　「男主声音太好听了，三观跟着五官走」

　　「洗白太生硬了吧」

　　颜晓夏愤怒地打字：「前二十集的虐待就这么一笔勾销？女主你的骨气呢？说好的大女主呢？」

　　她记得刚开始追剧时，女主苏沫是个独立自主的服装设计师，被男主当成替身后果断反击，智斗男主商业帝国，甚至一度让男主公司濒临破产。那时候弹幕里全是"姐姐好飒女主slay全场"。

　　可现在呢？苏沫变成了一个只会流泪、等待男主拯救的小白花。更离谱的是，男主那些令人发指的行为——精神控制、限制人身自由、暴力倾向——全都被解释为"童年创伤"和"太爱女主"。

　　"呕。"颜晓夏做了个干呕的动作，手指却不受控制地继续往下滑。

　　第三十九集：男主带女主见家长，曾经羞辱女主的女二突然出现，声称怀了男主的孩子。

　　"又来了又来了！"颜晓夏翻了个白眼，"这编剧除了狗血就不会写别的了是吧？"

　　她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十六分。窗外，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颜晓夏深吸一口气，决定看完这集就睡。

　　四十分钟后，颜晓夏瞪着通红的眼睛，看着屏幕上"未完待续"四个大字，气得差点把手机摔了。

　　"就这？女二怀孕是假的，男主早就知道，故意设局考验女主忠诚度？这什么神经病剧情！"她咬牙切齿地在社交媒体上发了一条动态：「《替身娇妻》编剧是不是被绑架了？是的话眨眨眼。前二十集和后二十集根本不是一个剧！」

　　发完这条，颜晓夏终于支撑不住，手机砸在脸上，昏睡过去。

　　这一觉睡到下午两点。颜晓夏醒来时，脑袋像是被灌了铅，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她摸索着找到手机，发现有三条林琳的未读消息：

　　「你又通宵追剧？」

　　「教授点名了，我帮你答到了」

　　「对了，那部《替身娇妻》我早弃了，后面是不是烂得离谱？」

　　颜晓夏回了个哭泣的表情包，然后打开追剧APP，发现《总裁的替身娇妻》已经全部更新完毕。她犹豫了三秒，还是点开了最后一集。

　　六十分钟后，颜晓夏面无表情地关掉手机，仰头看着宿舍天花板，仿佛在质问神明。

　　大结局：女主原谅了男主的一切，包括那个离谱的"忠诚度测试"，两人举行了世纪婚礼。曾经虐待女主的男主母亲突然变成了慈祥长辈，曾经陷害女主的女二痛哭流涕地道歉。最可笑的是，男主在婚礼上深情告白："沫沫，谢谢你没有放弃我，让我学会了什么是爱。"

　　"呵，呵呵。"颜晓夏干笑两声，"所以爱就是把你关起来不让你见任何人？爱就是掐你脖子？爱就是找前女友测试你？"

　　她愤怒地打开豆瓣，给这部剧打了一星，并在长评中写道：「从五星到一星的心路历程：前十五集狗血但上头，中间二十集逻辑崩坏但还能看，最后二十五集编剧可能换了脑，全员降智，男主从法外狂徒秒变深情圣人，女主从带刺玫瑰沦为圣母白莲。最恶心的是强行洗白所有恶行，把控制狂美化成'爱得太深'。建议改名叫《如何PUA你的观众》。」

　　发完这篇评论，颜晓夏终于感觉胸口的闷气散了一些。她决定彻底弃剧，把时间花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比如补上她因为追剧而落下的专业课。

　　然而，人类的决心有时候脆弱得可笑。

　　半个月后的周末，颜晓夏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手指鬼使神差地又点开了那部已经完结的《总裁的替身娇妻》。

　　"我就看看评论区，绝对不重看。"她对自己说。

　　两个小时后，颜晓夏已经重温到了第四十三集，并且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尽管她知道这剧烂，尽管她骂得毫不留情，但她还是控制不住想看下去。

　　"我是不是有病？"她自言自语，同时点击了下一集。

　　这一次，颜晓夏选择了一家咖啡厅。她点了杯冰美式，戴上耳机，准备在公共场合完成她的"自虐式追剧"——至少在咖啡厅里，她不会像在宿舍那样气得摔枕头。

　　咖啡厅的角落里，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木质桌面上。颜晓夏皱着眉头，看着剧中男主又一次做出令人发指的行为——这次他删除了女主所有的设计稿，理由是"不想你太辛苦"。

　　"啊啊啊气死我了！"她忍不住出声，引来旁边几位顾客的侧目。颜晓夏尴尬地缩了缩脖子，低头猛吸了一口咖啡。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到她桌前。

　　"请问这里有人吗？其他位置都满了。"

　　颜晓夏抬头，看到一个穿着深灰色西装的男人站在那里。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手里拿着一杯黑咖啡和一份财经杂志。

　　"没、没人。"颜晓夏慌忙把手机扣在桌上，顺手摘下一只耳机。

　　男人在她对面坐下，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颜晓夏注意到他的腕表看起来很昂贵，袖扣是简约的黑色玛瑙，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低调的精英气质。

　　"谢谢。"男人微微颔首，"我是程墨。"

　　颜晓夏的咖啡差点从鼻子里喷出来。

　　"程...程什么？"她瞪大眼睛。

　　"程墨。"男人似乎对她的反应感到有趣，"怎么了？我的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颜晓夏的大脑瞬间短路。程墨？这不是《总裁的替身娇妻》里那个神经病男主的名字吗？这也太巧了！

　　"没、没什么。"她强装镇定，"就是...你和我正在看的一部剧里的男主同名。"

　　程墨挑了挑眉："哦？什么剧？"

　　"《总裁的替身娇妻》。"说出这个名字时，颜晓夏感到一阵羞耻，"一部很狗血的短剧。"

　　出乎她的意料，程墨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起来。他放下咖啡杯，直视着颜晓夏的眼睛："你是说那部把我写成控制狂、虐待狂的剧？"

　　颜晓夏的下巴差点掉到桌上："等...等等，你说什么？"

　　程墨叹了口气，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颜晓夏接过一看，上面写着「程墨，墨远集团CEO」。

　　"墨远集团...就是剧里程氏集团的原型？"颜晓夏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没错。"程墨的表情介于无奈和愤怒之间，"那部剧的制作方确实来谈过授权，但他们承诺的是职场正剧。等我知道他们拍成了什么样子时，已经播出一半了。"

　　颜晓夏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她盯着眼前这个活生生的"程墨"——温和有礼，举止得体，和剧中那个动不动就摔东西、掐脖子的疯批总裁判若两人。

　　"所以...你不是控制狂？没有把前女友当替身？没有囚禁过任何人？"颜晓夏忍不住问道。

　　程墨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当然没有。事实上，我从未谈过恋爱，公司去年才成立，哪来的'商业帝国'？至于'童年创伤'..."他冷笑一声，"我父母感情很好，上周还一起去度假了。"

　　颜晓夏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手机还停留在那部剧的界面。她慌忙锁屏，却听到程墨说："能让我看看他们把我编成什么样了吗？我一直拒绝看那部剧，但现在我有点好奇了。"

　　犹豫了一下，颜晓夏解锁手机，调出刚才那集。程墨凑过来，两人之间的距离突然变得很近。颜晓夏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木质香气，莫名有些心跳加速。

　　屏幕上，剧中的"程墨"正冷笑着对女主说："你以为你能逃得掉？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现实中的程墨皱起眉头："这演员怎么演得像个精神病人？"

　　"呃...因为剧情需要？"颜晓夏干笑两声，"后面还有更过分的，你要看吗？"

　　程墨摇摇头，坐直身体："不必了。我已经可以想象他们是如何扭曲事实了。"他停顿了一下，"你很喜欢这部剧？"

　　"我..."颜晓夏纠结了一下，决定说实话，"前十五集还行，后面越来越离谱。昨晚我二刷看完大结局，气得凌晨三点都没睡着。"

　　程墨似乎被她的坦诚逗笑了："那你为什么还要看？"

　　"就像看一场车祸现场，明知惨烈却忍不住看。"颜晓夏耸耸肩，"而且我总想着后面会不会有反转，结果越看越失望。"

　　程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趣的观点。"他看了看手表，"我待会有个会议要参加，不过..."他犹豫了一下，"如果你不介意，晚上我可以请你吃顿饭吗？我想了解更多观众对这部剧的看法。作为受害者，我有权知道他们是如何抹黑我的。"

　　颜晓夏眨了眨眼。她没听错吧？现实中的"霸道总裁"要请她吃饭？

　　"好啊。"她听见自己说，"不过我先声明，我对这部剧的批评可能会让你更生气。"

　　程墨笑了，这次是真心的笑容："没关系，我想我需要听听真实的声音。"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七点，楼上的法餐厅？"

　　颜晓夏点点头，看着程墨离开的背影，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她刚才居然和一个活生生的"霸道总裁"聊了这么久，而且对方完全不是剧中那种神经病模样。

　　她低头看了看手机上暂停的画面，剧中"程墨"正用那种标志性的阴鸷眼神盯着女主。颜晓夏撇撇嘴，关掉了视频。

　　"现实可比剧有意思多了。"她小声嘀咕，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喜欢相忘于江湖沉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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