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驻在那年

　　简阳站在林雨晴公寓楼下，手里提着刚买的药和热粥。十月的风已经带着凉意，吹乱了他没时间打理的头发。手机屏幕亮起，是雨晴发来的消息："到哪了？我难受死了。"

　　"已经在楼下了。"他快速回复，加快了脚步。

　　电梯里，简阳看着镜中的自己——眼下是明显的黑眼圈，衬衫皱巴巴的，领口处还有昨天雨晴发脾气时泼的咖啡渍。他伸手试图抚平那些褶皱，却只是徒劳。

　　门铃只响了一声就被猛地拉开。林雨晴穿着睡衣，头发凌乱地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却带着不耐烦："怎么这么慢？"

　　"药店排队的人多。"简阳轻声解释，提着袋子走进公寓。屋内一片狼藉，沙发上堆着换洗的衣服，茶几上是昨晚的外卖盒和空酒瓶。

　　雨晴重重地坐回沙发上，抱着膝盖："我头好痛，你买的什么药？"

　　简阳蹲在她面前，从袋子里一样样取出药品："止痛药、维生素，还有你上次说有用的那种安神茶。"他抬头看她，"要不要先喝点粥？"

　　"不想吃。"雨晴别过脸去，拿起手机刷了起来。

　　简阳默默地把粥放在茶几上，起身去厨房找碗。水槽里堆着没洗的餐具，他卷起袖子开始清洗。水流声中，他听见雨晴在客厅打电话，语气突然变得轻快："嗯，好多了...不用担心...明天见。"

　　"谁啊？"简阳端着热好的粥回到客厅时随口问道。

　　雨晴的表情立刻冷了下来："关你什么事？"

　　简阳的手顿了顿，还是把粥递了过去："趁热吃吧。"

　　雨晴接过碗，喝了一口就皱起眉："太咸了。"

　　"我明天再给你买别的。"简阳坐在她旁边的地毯上，这个位置他已经习惯了——低于她，仰视她。

　　雨晴放下碗，突然说："你记不记得我们大二那年，你发高烧住院？"

　　简阳点点头。那是他们刚在一起不久，他得了肺炎，雨晴每天逃课去医院陪他。

　　"那时候我觉得，要是你死了，我也活不下去。"雨晴说着，眼神却飘向远处，"现在想想，你还不如死在那个时候。"

　　简阳感到一阵刺痛，像是有人在他胸口拧了一把。这样的话他已经听过太多次——在他忘记买她喜欢的奶茶时，在他加班没能及时回消息时，在他任何一点小小的失误时。

　　"为什么这么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沙漠。

　　雨晴耸耸肩："至少那时候你是完美的，现在..."她的目光扫过他皱巴巴的衬衫，未刮的胡茬，"你现在让我觉得很烦。"

　　简阳低下头，看着自己粗糙的双手。这双手曾经能拍出漂亮的照片，大学时他的摄影作品还得过奖。但自从和雨晴在一起，他已经五年没碰过相机了——她不喜欢他"把时间浪费在没用的爱好上"。

　　"我改。"他说，像以往无数次那样。

　　雨晴突然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你走吧，我累了。"

　　"让我帮你收拾一下..."

　　"不用！"雨晴提高了声音，"你能不能别总是这么烦人？我需要空间！"

　　简阳站起身，默默拿起外套。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雨晴已经重新躺回沙发上刷手机，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像是在和什么人聊天。

　　门关上的瞬间，简阳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摄影协会的老同学发来的消息："下个月有个展览，你那些老照片能不能借我展一下？大家都说很想再看你的作品。"

　　简阳站在楼道里，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很久。五年来第一次，他没有立即回复"抱歉，最近很忙"。

　　他走出小区，秋日的阳光刺得他眼睛发疼。路过一家咖啡馆时，玻璃窗反射出他的样子——佝偻着背，像一条被踢惯了的狗。

　　手机又响了，是雨晴："明天早上来接我，别忘了买城西那家的豆浆。"

　　简阳盯着这条消息，突然想起三年前雨晴确诊轻度抑郁症的那个晚上。她哭得撕心裂肺，说怕拖累他，说不如分手。他跪在地上求她不要放弃，承诺会一直陪着她。那天之后，他辞去了出差频繁的工作，搬到了离她更近的地方，随叫随到。

　　三年过去了，雨晴的医生早就说她康复良好。但简阳的角色却定格在了那个跪地哀求的夜晚——永远卑微，永远在道歉，永远不够好。

　　他打开手机相册，翻到最底部的加密文件夹。密码是雨晴的生日。里面是他大学时拍的照片——校园的梧桐大道，清晨的图书馆，篮球场上跃动的身影。最后一张，是雨晴在樱花树下回眸的瞬间，阳光透过花瓣落在她脸上，美得惊心动魄。

　　那是他们相识的第一天。

　　简阳的手指悬在删除键上方，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他关上手机，走进一家五金店。

　　第二天清晨，简阳没有出现在雨晴家门口。直到上午十点，雨晴怒气冲冲的电话才打来："你死哪去了？我上班迟到了！"

　　"雨晴，"简阳的声音异常平静，"我们分手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冷笑："又来了？这次能坚持几天？三天？"

　　"不会再回来了。"简阳看着面前刚组装好的新书柜，上面已经摆了几本尘封已久的摄影集，"我把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放在门卫那里。"

　　"你发什么神经？"雨晴的声音开始发颤，"是因为昨天的话？我那是心情不好..."

　　"是因为每一天的话，每一件事。"简阳打断她，"五年了，我一直在等你会像最初那样看我一眼。"

　　"简阳，你别这样..."雨晴的语气突然软了下来，这是她惯用的伎俩，"我需要你。"

　　简阳看向墙上刚挂好的照片——那是他获奖的作品，一片在沙漠中顽强生长的野花。

　　"不，你不需要我。"他轻声说，"你只需要有人随时跪着爱你。但我不想再跪了。"

　　挂断电话后，简阳打开电脑，给老同学回复消息："照片可以用。另外，我想重新开始拍照了。"

　　窗外，秋天的阳光正好。简阳想起五年前那个樱花纷飞的下午，他透过取景器看到雨晴的瞬间，以为那就是永恒。

　　如今他终于明白，有些爱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而他，不该为了被爱而忘记如何站立。

　　#

　　简阳坐在新搬的公寓里，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窗外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的声音填补着房间的寂静。他刚整理完第一批重新拍摄的照片，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无意间点进了一个热门情感话题。

　　#如果你爱的人一直贬低你，该继续吗？#

　　置顶的是一个转载的短篇故事，标题刺眼地写着《死在相爱那年》。简阳的手指顿了一下，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

　　故事开头就让他呼吸一滞：

　　"苏沐站在程朗公寓楼下，手里提着刚买的药和热粥。三月的雨冰冷刺骨，打湿了她没时间打理的刘海..."

　　简阳的瞳孔微微扩大。这情节太过熟悉，只是性别调换了——故事里，患轻度抑郁症的是男生程朗，而无底线付出的是女生苏沐。

　　他继续往下读，每一段都像在照镜子。苏沐辞去工作照顾程朗，被他贬低、嫌弃，却依然不离不弃。直到程朗说"你还不如死在我们相识那年"，苏沐才终于醒悟。

　　故事结束处标注："根据真实经历改编"。

　　简阳的视线移到评论区，那里已经积累了上万条留言。最先跳入眼帘的是一条高赞评论：

　　"女主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这种男人不分手留着过年？[呕吐]"

　　他的手指微微发抖，继续往下滑。

　　"真给女生丢脸，舔狗不得house[狗头]"

　　"姐妹醒醒吧！男人千千万，不行咱就换！"

　　"看到女主还给他洗内裤那段我真的气笑了，你爸妈养你这么大是让你给人当免费保姆的？"

　　一条条评论像刀子一样扎过来。简阳突然意识到，如果性别对调，这些正是他五年来每天都在经历的生活——为雨晴买药、做饭、收拾房间，忍受她的冷言冷语。

　　热评区有一条特别刺眼的留言："这种女的就活该被虐，自己都不要尊严，还指望别人尊重她？点赞的姐妹别学她！[点赞2.3w]"

　　简阳猛地合上电脑，胸口剧烈起伏。他走到窗前深呼吸，雨丝打在玻璃上，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手机振动起来，是摄影群里的消息。他机械地点开，发现有人转发了一模一样的故事链接，附言："今天全网都在骂这个女主，但你们发现没，要是性别互换，不就是'深情好男人'的标准剧本吗？"

　　群里立刻炸开了锅：

　　"还真是！我哥们为他抑郁症女友放弃出国机会，大家都夸他重情义。"

　　"双标得太明显了，女的付出就是恋爱脑，男的付出就是情深义重？"

　　"社会对男性情感付出的期待本身就是一种压迫..."

　　简阳盯着这些讨论，突然想起上周和大学同学的聚会。当他轻描淡写地提起和雨晴分手时，几个男同学还拍着他肩膀说："五年啊，就这么分了？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人家姑娘有病在身。"

　　当时他只是苦笑，现在想来，如果他是女性，朋友们大概会放鞭炮庆祝她脱离苦海吧。

　　电脑屏幕又亮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简阳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简阳？"是雨晴的声音，带着他熟悉的、不耐烦的语调，"我公寓钥匙是不是在你那儿？"

　　简阳握紧手机，指节发白："所有你的东西我都放在门卫处了。"

　　"你确定？我怎么找不到——"

　　"我很确定。"简阳打断她，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平静，"就像我很确定，这五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在满足你的需求。"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雨晴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你什么意思？现在是要跟我算账吗？当初是谁说会一直陪我的？"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雨滴拍打玻璃的声音像某种急促的警告。简阳看着自己在窗玻璃上的倒影——挺直的脊背，清晰的下颌线，不再是那个佝偻着背的影子。

　　"我是说过。"他听见自己说，"但我没说要跪着陪你。"

　　电话那头传来雨晴的抽气声，然后是带着哭腔的控诉："你明明知道我有病...你不能这样对我..."

　　曾几何时，这样的哭声会让他心如刀绞，立刻投降。但现在，听着这熟悉的情感勒索，简阳只觉得一种深深的疲惫。

　　"雨晴，"他轻声说，"你的医生去年就说过你康复了。病不是你伤害我的借口。"

　　电话被猛地挂断，忙音刺耳地回荡在房间里。简阳放下手机，重新打开笔记本电脑。那个故事的评论区还在不断刷新，新的留言不断涌进来：

　　"最新进展！作者发声明说分手后前男友还来纠缠，说要自杀逼她复合！姐妹们都擦亮眼睛，这种人就是情绪勒索！"

　　"远离消耗型关系！你的善良要有点锋芒！"

　　"女主终于醒悟了，看得我解气！"

　　简阳一条条看过去，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眶却湿润了。原来在别人眼里，这样的关系如此荒谬可笑；原来他一直视为"深情"的行为，不过是失去尊严的自我折磨。

　　他点开自己的云相册，找到五年前拍的那张雨晴在樱花树下回眸的照片。阳光透过花瓣落在她脸上，美得惊心动魄。那是他们故事的开始，也是他自我迷失的起点。

　　鼠标悬在删除键上，这一次，他按了下去。

　　窗外，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简阳新买的相机上。他拿起相机，对准窗外被雨水洗过的城市，按下快门。

　　"咔嚓"一声轻响，像是某种封印被打破的声音。

　　简阳打开社交媒体，在搜索栏输入："抑郁症康复后如何建立健康关系"。页面弹出许多专业文章和支持小组。他一个个点进去，认真阅读起来。

　　与此同时，他的手机不断震动——雨晴发来一连串消息，从愤怒到哀求，再到威胁。简阳看了一眼，没有点开，只是将手机调成了静音。

　　他想起评论区看到的一句话："你不必为别人的情绪负责，尤其是以牺牲自己为代价的时候。"

　　阳光完全出来了，照在简阳新布置的工作台上。那里摆着他刚买的摄影集、新镜头，和一本《情感独立指南》。他翻开书的第一页，上面写着：

　　"爱不应该是失去自我的理由，而是发现更完整自我的旅程。"

　　简阳拿起笔，在下面认真地写下一行字：

　　"从今天开始，学习站着去爱。"

　　喜欢相忘于江湖沉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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