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锈蚀的航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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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锈蚀的航标

  陈望海在第七次擦拭那盏黄铜航标灯时,指腹蹭到了一块新的锈迹。青绿色的铜锈像苔藓般蜷在灯座缝隙里,他蘸着煤油反复打磨,最终只留下更深的划痕。

  窗外的潮水正退到最低处,露出大片灰黑色的滩涂。几只白鹭踩着泥沼踱步,细长的腿陷进烂泥里,像被钉在地上的银针。陈望海抬头看了眼墙上的石英钟,时针刚过下午三点。按照惯例,再过两个小时他该去检查东边的灯塔蓄电池了。

  “望海伯,您的包裹。”院门外传来摩托艇引擎的突突声,老张头的嗓门裹着海风灌进来,“县里寄来的,说是紧急文件。”

  陈望海放下抹布,踩着木楼梯往下走。二十级台阶被他走了四十年,每级木板都凹陷出贴合脚掌的弧度。老张头正把一个牛皮纸信封塞进铁栅栏,他的冲锋衣上沾着晒干的盐粒,像撒了层白糖。

  “听说了吗?”老张头往远处瞟了眼,“三号码头要建自动化灯塔了,下个月就动工。”

  信封在掌心沉甸甸的。陈望海撕开时指尖有些发颤,里面掉出的不是文件,而是张烫金的退休通知书。他捏着纸页的边角,纸面在海风里簌簌作响,墨迹里“服务满四十年”的字样渐渐洇开。

  暮色漫进值班室时,陈望海才想起没开航标灯。他摸黑爬上灯塔,转动曲柄给老式发条上劲。齿轮咬合的咔嗒声在空荡的塔腔里回荡,忽然卡住了——有根锈断的弹簧卡在齿缝里。他掏出螺丝刀一点点抠,金属碎屑掉进衣领,像细小的冰碴。

  “当年就是在这救的你。”他对着空荡荡的塔顶喃喃自语。三十年前的台风夜,十八岁的他抱着浮木在浪里沉浮,是这盏旋转的灯光穿透雨幕,像只伸出的手把他捞上岸。老守塔人临终前把黄铜钥匙塞给他,说这灯比人可靠,“只要齿轮转着,就没人会在海里迷路”。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儿子陈阳发来的视频请求。屏幕里跳出装修一新的客厅,儿媳正举着婴儿车晃悠:“爸,下周就接您回城。小宝学会翻身了,您快来看看。”

  婴儿的哭声尖细,像生锈的铁片划过玻璃。陈望海把镜头转向窗外,潮水已经涨上来,漫过滩涂的水洼里倒映着碎银般的月光。“灯塔的发条坏了。”他说。

  “早该换电子的了。”陈阳的声音透着不耐烦,“您守着那破铁疙瘩有什么用?上个月航道局的人来调研,说您这灯塔早就该拆了。”

  视频突然中断,海风卷着雨点砸在玻璃上。陈望海摸出怀表,表盖内侧贴着泛黄的照片:年轻的他站在灯塔下,老守塔人搭着他的肩膀,两人身后的航标灯正发出橘红色的光。怀表的滴答声里,他听见齿轮转动的声音,像谁在耳边轻轻敲着鼓点。

  后半夜起了浓雾。陈望海披上雨衣去检查蓄电池,手电光柱在雾里撞出一团团白光。突然听见雾里传来马达声,一艘货轮正歪歪扭扭地朝暗礁区驶去。他心里一紧——自动化航标还没启用,旧灯塔又坏了,这船要触礁!

  他跌跌撞撞跑回值班室,翻出珍藏的信号弹。这是十年前航道局统一配发的,红色外壳已经氧化出斑点。拉环被他攥得发热,终于“咔”一声弹开。信号弹拖着红光划破浓雾,在半空炸开一团炽烈的火球。

  货轮的鸣笛声从雾里传来,渐渐转向安全航道。陈望海瘫坐在礁石上,看那团红光落进海里,在浪尖上挣扎着熄灭。裤袋里的退休通知书被雨水泡得发胀,字迹晕染成一片模糊的蓝。

  黎明时雾散了。陈望海蹲在滩涂捡贝壳,他要给小宝带些回去。潮水退去的泥地上,留着一行行白鹭的脚印,像谁写下的省略号。远处的三号码头,起重机正吊起崭新的钢构件,在晨雾里闪着冷光。

  他最后看了眼灯塔,黄铜灯座在朝阳下泛着温润的光。那些没来得及打磨的锈迹,此刻倒像是精心绘制的花纹。钥匙被他挂在门环上,风一吹,叮当作响,像谁在说再见。

  摩托艇突突地驶离岸边,陈望海回头望时,正看见一缕阳光钻进灯塔的窗,在地面投下旋转的光斑。那是航标灯最后的影子,在空荡荡的塔腔里,一圈圈慢慢转着,像永不停止的钟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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