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雨（6）今日，晰往游离

　　深夜，防空洞内。

　　未时雨并未熟睡。

　　同样的，这此的回溯给所有人都造成了影响。

　　让他们都看到了某些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记忆。

　　就和姬泣说的一样。

　　那些东西一直都在，只是这次的软重启让这些信息回来了。

　　她翻来覆去。

　　和崎浮谈论这件事并不是很好的决定，无论如何，她都已经得到了答案，哪怕这个答案似乎并没有实现的可能……

　　未时雨有些痛苦的蒙上了被子，尽力的抵挡那些错乱的记忆在自己脑中回荡。

　　可明明，她怎么也不该和那件事有关系的。

　　………………………………

　　此时，是7月5日晚上11点半。

　　那场大火发生的前一晚。

　　实验室的主管办公室内。

　　那位严厉的女人正在处理崎梧芯的数据，她尽心尽力地希望将之做到完整。

　　崎梧芯的实验留下的数据能够补全之前实验中所遇到的问题，就是人不能从能量体转化而来的问题，只要实验成功，那么这群孩子真的可以成为英雄，崎浮也能得救。

　　叮铃铃玲玲……

　　一旁电话的铃声打断了她的思路，她无奈地揉了揉眼眶，然后接通了电话。

　　“喂。”

　　“两个坏消息，先听哪一个？”

　　电话那头，被处理过的机械音传来。

　　“项目还有两周左右就要被家族彻底关停了，现在家族的执行人正在朝着你们的实验室去。”

　　“是家主吗？”

　　“是的，是家主的执行人。”

　　“还有一个呢？”

　　“你的良心恐怕要痛了，刚才项目的投资人，也就是家族的二长老，他要求你们立刻杀死所有的孩子。”

　　“为什么？”

　　“无非是为了掩盖罪证吧，你知道的，虽然那群老狗自视清高，但始终不愿意拿人类做实验，这也可以被当做是一个把柄。”

　　“总之二长老这次估计不至于垮台，但之前的罪证罗列在一起都够家族给他千刀万剐了，所以我是要跑路了。”

　　“好的，谢谢你。”女人诚恳地向他道谢。

　　“别谢了，活下来最重要，赶紧跑路，还来得及。”

　　“可如果我跑了，以执行人的规矩，那群孩子肯定也会被肃清的。”

　　听到这话，电话那头的人愣了一下，然后挂掉了变声器，用他那带着些许口音的中年人声音说道：

　　“……”

　　“你！算了！你就这样！就是爱死钻牛角尖！认死理！活该从中央调到这里来！”

　　“你不也是？一个顶级特工，硬是被逼成了空楼的保安。”女人发挥着她为数不多的幽默感。

　　“你懂屁！这叫大隐于市！”

　　“我挂了！”

　　“嗯，再见。”

　　女人挂掉了电话，她难得的将自己的眼镜摘下，双手颤抖地拂面，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白净的实验室里，她独自一人。

　　………………

　　她缓缓来到了那群孩子的房间前。

　　不知为何，她几乎是顺着本能来到了这里。

　　漆黑的门挡不住门内的光，孩子们还未睡去。

　　她打开了门，这里的门锁是由崎梧芯负责的，她自始至终都未将门锁上。

　　她来到了门前的婴儿床上，崎浮依旧面色发白，没有一点生机，但她却发现，孩子们的玩偶都被放在了崎浮的枕头边上。

　　“阿姨。”

　　还未等她看向那群孩子，就听到了孩子们呼唤她的声音，声音稚嫩而又天真，要知道，哪怕是崎梧芯一拖再拖，他们中除了那个婴儿的全部人，都是经历过那股痛苦的。

　　身为主管的自己当然清楚那种痛苦下，哪怕是最崇高的理想都会有所改变，但这群孩子们却始终如一。

　　她们刚刚来到这里时，没有什么改变。

　　“阿姨，大姐姐呢？她不回来了吗？”

　　02抱着00缓缓跑了过来，她的身上已经出现了许多裂缝，那些裂缝散发着光芒，那是转化的后遗症。

　　“大姐姐她啊，为了这个孩子，要去进行一场游行。”

　　“她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她恐怕回不来了。”

　　“……大姐姐，是死了吗？”

　　这样的欺骗孩子们见多了，对他们中的有些人来说，离别便是当大人们欺骗自己时的常用修辞，可死亡本身便是一场离别。

　　她不知为何，不敢看孩子们的眼睛。

　　“没事的。”

　　02拉起了她的手。

　　“大姐姐还活着，小妹妹也还活着，那她就还活着。”

　　“我们也还活着，所以大姐姐就没有完全的死去。”

　　“所以从今往后，我们会保护小妹妹的。”

　　他们始终如一。

　　她一瞬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措辞了……

　　面对这群孩子。

　　但接下来，她要撒一个谎。

　　要用一个谎言，让他们尽可能的活下去。

　　…………………………

　　7月6日4点10分。

　　当执行人带着装备着军事炼金装备的部队来到医院时，发现这里的实验室已经人走楼空了。

　　领头的女性执行人带着遮住整张脸的黑色面具，站在出口处等待着部下的报告。

　　“报告！实验资料找到了。”虽然主管在离去时已经摧毁了电脑，但这逃不过主家的追捕。

　　“人呢？”

　　“还没有。”

　　执行人一把扯过士兵手中刚刚打印出来的实验资料。

　　家族已经开始了对这类实验的肃清，所以作为执行人的她自然是清楚页魔的存在的，所以在看到了这些实验数据后，她很轻易地就得出了结论。

　　“这个资料的时间。”

　　“今晚的前半夜。”

　　“派人去大范围搜索，几个小时，她跑不远，另外找家族发布通缉，去杀死那些突然出现的孩子。”

　　“另外……”

　　“走的时候把这地方烧了。”执行人似乎并不在意这个实验室的上方就是人满为患的医院一样。

　　“是！”

　　…………………………

　　7月21日下午4点56分。

　　此刻的大雨滂沱，黑云遍布天空。

　　似是天空的哭泣。

　　婴儿的啼哭与雨相伴，一遍遍敲打着生命的极限。

　　一团金色的能量体如同微风般拖着襁褓，可最终还是打散在了雨里。

　　“快追！一定要抓到她！”

　　“盯着那个襁褓！那个襁褓不能能量化！”

　　金色长发的孩子在雨中凝结出来，可令人窒息的是，此刻的她已经没有多少肉体是完整的了。

　　那是换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恐怖的致命伤的伤口。

　　孩子依旧啼哭。

　　02支撑着自己不完整的身体缓缓爬起，她将手指放在了孩子的面前，孩子便抱起她的手指，像是找到了依偎。

　　“在那里！！！快追！！”

　　那群人的追赶声再次传来，02不由得朝着面前的烂尾楼跑去。

　　跑入了烂尾楼，她将孩子轻轻放下，还好那群人没有立刻追过来。

　　“00……姐姐要去引开他们……你好好带着，不要哭哦。”

　　可不自觉的，她自己的眼泪就已经打落在了孩子的襁褓上。

　　她错愕的用不全的手指擦去眼泪，然后咬了咬颤抖的嘴唇……

　　“说起来……一直叫你00，还是很失礼呢。”

　　“你应该……有一个中国名字的……”

　　“姐姐我想了很多……要不，就叫你惠之吧……”

　　“惠之……惠之……”她像是如同对待属于自己的宝藏一样不断的以不同的语气念道。

　　“惠之……惠之……”

　　听到这个新的字句，孩子也不自觉的摆动着手，脸上重新充满笑容。

　　“惠之，你要好好活下去啊……”

　　“你要找一个同样爱你的金发姐姐……”

　　“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活下去啊。”

　　道别的话语总是催人泪下，02此刻也挡不住的让泪水流了下来。

　　“快搜！把这个楼都搜一遍！”

　　“惠之……姐姐要走了……”

　　“不用忘了姐姐我啊。”

　　她缓缓起身，孩子懵懂的望着眼前的少女，他并不理解死亡和离别，只是将其当做了一场游戏。

　　下一刻，02冲了下去。

　　大雨掩盖了一切，掩盖了鲜血，掩盖了惨叫和死亡的离别，直至所有人离去。

　　孩子等不到自己的姐姐……

　　于是便哭闹起来。

　　“惠……zi……”

　　“hui…………zi…………”

　　他的咿呀学语此刻不断的呼喊着姐姐最后的话。

　　“姐……姐……”

　　孩子哭泣道。

　　可回应他的，只有朦胧的雨声。

　　不知过了多久。

　　哭累了的孩子已经无力的睡去。

　　一位40多岁的，穿着保安服装的男人跑了过来，他一眼就看出了襁褓的来源，那是实验室专门定制的。

　　他此刻泪眼朦胧……

　　“你们啊……你们啊……”

　　“你成功了，他们，活下来了，老伴。”他看着婴儿的睡脸，哭喊道。

　　…………………………

　　“接下来，你带着她逃到了另外的实验室，在那里完成了对崎浮的治疗。”

　　“然后是按照记录，20号被治疗好的崎浮被送回，21号以后那群孩子便遭到了围剿。”

　　“他们本就不愿意伤害人类，可以说是十分好对付了。”

　　病房里，姬泣看着眼前的父亲，眼里第一次有了些名为可怜的表情。

　　“哈哈哈哈……大差不差。”病床上的老人喘着气，如同朽木般笑道。

　　“我还有一点很疑惑，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当初……执行人并没有真正放过我们，她最终还是在19号找了过来，当时的手术正做到一半，主管和崎梧芯的丈夫为了拖延执行人而死在了实验室，而我为了孩子，把自己的信息递了上去。”

　　老者说着，眼中没有后悔。

　　他从未后悔，因为那时的他无比尊重生命的重量，也无比的爱着生命。

　　“你曾经也是个英雄。”

　　“是啊，曾经，可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总得有人去找到那条道路，哪怕犯错，哪怕化作尸体，也要不断的游行。”

　　“在生命面前，没有真正的标志答案，所以……”

　　“把我当做残骸吧。”

　　“你总有一天也会从未残骸的，你总有一天也会载着未来去往跟远的地方。”

　　“生命就是这样由无数的残骸游行堆叠而来。”

　　“所以我也满心欢喜的，承认着你们的诞生。”

　　老者缓缓抬起手，他摸了摸姬泣的头，姬泣没有阻拦，只是让他摸着。

　　“是啊，沐往而游离。”

　　老者的眼泪悄悄然的流落了下来。

　　“和我不同，你有好好活着呢。”

　　“嗯。”姬泣默许道。

　　………………………………

　　余惠之躺在草地上。

　　星空此刻已经被泛白的旭光照亮了些许，群星此刻都安静了下来。

　　恍惚间，他似乎又见到了那个红发的“大姐姐”，但仔细一看，原来是崎浮。

　　“你在这里干嘛呢？”

　　“我也想问。”

　　崎浮闭眼微笑道，随后坐在了余惠之的旁边。

　　“你自己不知道吗？”

　　“应该把主语改成你，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睡不着，出来看看。”

　　余惠之直接了当的回答道。

　　“我也是。”

　　清晨的微风此刻不骄不躁的吹来，森林飒飒作响，太阳也缓缓的能被见到。

　　“呐，惠之，我回想起来很多事情。”

　　风吹乱了崎浮的发型，以至于躺下的余惠之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也是。”

　　“我看见了你。”

　　“我也是。”余惠之缓缓的撑起了身子，同样的风，无与伦比的无言和微妙的感情，同样的在阳光下的笑容。

　　“说点不一样的吧，崎浮，你得出答案了吗？”

　　“没有哦，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得出来嘛。”崎浮抱着腿，把半张脸隐藏起来。

　　“也是啊，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得出来。”

　　此刻，在阳光下，一道亮着光的人影缓缓的走了出来……

　　那是那个页魔。

　　他化作了一位红发的女子，穿着漂亮的裙子，头上带着一顶遮阳帽。

　　她和记忆中的那个母亲如此相像，可是却又有些不同，她变得更加慈祥了。

　　时间回溯带来的影响不只只有他们，还有页魔也被回溯了，他恢复了全部的记忆，也包括自己的成因。

　　晨光下，崎梧芯是多么的温柔和美丽。

　　感情是一种信息，他们能凝聚出不存在的奇迹。

　　而此刻的崎梧芯就是那群孩子们的残留愿望凝结而成的生命，她是那群孩子，也是崎梧芯，她是泥土，也是幼鸟和残骸。

　　只是因为灵魂的杂糅导致了其完全变成了恶魔。

　　是灵魂的杂糅让她得以再次现世，而当灵魂都记忆起各自的理由，他们也就失去了合二为一的作用力。

　　她缓缓走上前来，像是不可置信般的抚摸着两人的脸，和记忆中的那两个孩子进行比对，她始终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哽咽地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克制着自己的爱，好不让她成为两人的负担。

　　此时的群星还未完全散去，日月还在一刻交汇，过去的泥土与新成年的鸟儿得以再会。

　　“妈！”崎浮扯着哭腔念道。

　　“嗯，妈在这里，妈在这里……”崎梧芯这次彻底不在克制自己，她抱住了崎浮，不断的抚摸着崎浮的长发和脸蛋，母女俩便是如此不习惯地抱在一起，希望在最后体会到对方的体温，体会到对方的爱意。

　　“妈！我好想你！”

　　“妈也好想你！妈也很想你啊！”

　　这不得不分别的泥土与雏鸟此刻第一次拥抱在一起。

　　可再有爱的指尖也抓不住这光景，崎梧芯的身影逐渐变成了星光般的粒子。

　　一旁的余惠之看着两人的拥抱，心里感到真心的祝福，但却又觉得有些悲伤……

　　我也好想，有家人啊。

　　他这样想着，却是感觉有人踢了自己一下。

　　他缓缓转过头去，只见此刻一位金发蓝眼的少女正穿着白裙，看着比自己大上个五岁，这幅脸庞在时间下似乎已经有点认不得了，但余惠之还记得那金色的长发。

　　此刻，她正坏笑着将手背在身后。

　　“姐姐？”余惠之呆呆的念道。

　　“嗯，你有好好活着呢，惠之。”

　　02露出了欢心的笑容，她背对着阳光，尽力遮住自己逐渐消散的背后。

　　紧随其后的，还有实验室的其他孩子，他们此刻都仿佛是回到了源点般，仿佛是他们从未死亡般，他们此刻都围了上来，如同爱护着自己的弟弟般，拥抱着余惠之。

　　一时间，余惠之的眼眶不由得湿润了，泪水控制不住的淌了出来，他有太多的话想要说，他有太多的事情想要求证，但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比不过一句安好来的实在。

　　“嗯，我有好好活着……”

　　余惠之呜咽的说：

　　“我找到了爱我的人……我有好好吃三餐……我……我很想你们……我救下了很多人……我……我没有对不起你们，我……真的好想好想你们……”

　　这群失去了家的孩子，在须臾之间有了家，找到了梦。

　　他们拥抱在一起，像是真正的家人那般。

　　将许诺的无数明天在这场带着眼泪的拥抱中，一如既往的仿佛所有人都未离去。

　　………………………………

　　庄园内

　　互换了一切的两人坐在一起。

　　“你不去看看吗？”

　　男人问道，满脸笑意地看着面前的小舅子。

　　“这话应该我问你。”男人依旧没有留给余地，他不想让姐夫看到自己哭泣的样子。

　　“你照顾了崎浮这么多年，我去拆穿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男人挠着头，还是那副软软的样子。

　　“可你才是她的亲生父亲……”梧怨咬着牙，含着泪。

　　“是啊，可你也照顾了孩子那么多年不是吗？”

　　男人缓缓走了过来，然后像是一个哥哥那样的摸了摸梧怨的头，然后擦去了他的泪水，然后试探性的喊道：

　　“梧怨。”

　　“干嘛？”

　　“就陪我，喝点酒吧，咱俩还没一起喝过呢。”

　　男人依旧如同过去那般傻笑道，这让梧怨都有些意外，他缓缓闭上双眼，然后强撑着红肿的眼睛，说道：

　　“喝什么？”

　　“还没想好……我这都死了十几年了，哪知道现在的酒啊？”

　　“也对。”

　　梧怨起身，在酒架前拿出了瓶白酒。

　　“啊！那个酒！我之前大学的时候送的！你怎么还没喝！”

　　“味道苦死了！谁会喝啊！”

　　“什么啊！明明是甘甜！”

　　他为男人盛上一碗，也为自己盛了一碗。

　　而正当他放下酒杯时，眼前的男人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的表情不断的变化，痛苦、难过、最后觉得还是应该微笑着……

　　只要微笑着就好了。

　　他和桌子那头的杯子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这酒……还挺甜的……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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