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反正和你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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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命不该绝,大抵一年半前,我偶然在梦中遇一神女,恍惚不得见她真正面目,之后便时常与其相会。”

  他的语气平淡自若,似乎男女欢事天经地义,与吃饭喝水没什么两样,“不敢告知真实名姓,但敝笱在梁,其鱼鲂鳏,想来生机就是由她渡给我的。”

  齐风·敝笱。

  这一句说的是,鱼儿在鱼篓游进游出的场景。

  若换作江等容坐在这儿,兴许还听不出其中深意。辞盈第一次觉得,书读太多也不是件好事。

  譬如眼下,总觉脑子不干净了。

  比起这个,还有她藏在袖下止不住颤抖的双手。

  红底金字的崭新平安符,长穗缠在纤细指尖,几乎要被生生扯断。庆幸有软帘遮挡在眼前,她别过脸,仍抵不过从渗入脊背的夜间寒气,身躯颤抖得厉害。

  好半晌,才听到自己略带艰涩的嗓音。

  “原来是这样……”

  楚梦高唐,愿荐枕席。

  难怪赵灵芸师娘的那本游记里,只写了这么一段奇闻异事。原来不见春的解法,是在梦中……

  只是神女向楚襄王自荐枕席。

  她如今也要效仿着,向自己的兄长这样做吗?

  咬着口腔内的那块软肉,直到尝到淡淡铁锈味,辞盈才低头去看那枚平安符。

  被手心的冷汗浸湿。

  已经变得皱巴巴,不复从前了。

  她的心也如同平安符一样。

  事实上还不知道这样东西灵验与否,尽管注春拍着胸脯保证,但她还是接连几日不敢真正合眼,偶尔靠着窗下小憩,也是短暂几息便乍然转醒。

  生怕再次与兄长共梦偷欢。

  这样下去不说等她接受,就会先熬鹰似的把自个熬死。直接挑明自然不行,江聿只能另辟蹊径。

  怎么说也不能让她垮了身子。

  他微转话锋,“听注春说,你近几日夜间难眠?”

  马蹄没入浅草带起一串细微的声响,辞盈捏着平安符的掌心已然松开许多,“前些时候被绑上花轿时吓到了……阿兄才走没多久,他们便打上我主意。”

  虽是随口胡诌的理由,此事想起却仍心有余悸。

  她不是江等容,没有习过武的身体底子,也没有江伯父那样的父亲,能不顾代价给自己撑腰。

  尽管隐瞒宠妾有子一事闹得不愉,但江父私心里还是要巴结袁氏的,并不想将其得罪个彻底。

  所以送她去替嫁的意思很明显。

  无非看中她温顺貌美。

  袁恒之能为此倾倒最好,就算不能也生不出太多怨言。

  但辞盈不知道。

  那日江等容但凡再晚来一步,埋伏在林间的那些暗卫,便会将刀剑架到送嫁队伍的脖子上。

  “燕燕。”

  满天星斗流转,月色如银倾泄而下,江聿披着半身辉色,倏地唤她,“再等一等,往后绝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他会带她离开江氏。

  让这些人这些事再也沾染不上她。

  清楚这次江等容能顺利劫轿抢婚,定然也有兄长的手笔。辞盈其实信他能护住自己,毕竟已经这样十几年。

  许多事她也是渐渐才想明白的。

  光是余氏进门后,自己安然无恙至今就该明白,兄长一直都站在暗处,兵不血刃地护着她。

  但辞盈想要做出改变。

  从结交荣安公主一事上,多多少少能看出兄长的野心。何况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正想说出陶术不日将上门提亲时,不远处的江氏府邸便已像一只伏地的巨兽,无声浮现在夜色中。

  这个时节的紫藤快开败了。

  繁盛过后,飘散着一股混着泥腥的腐败难闻气味。

  还未走近就看到石狮子旁那道身影。

  听到动静,江宾也不回头,继续旁若无人拨弄着狮口中的石珠。

  直到两人分别,临走前辞盈如有所感,转身看了一眼。

  不巧撞上他直勾勾的视线。

  “五姐姐。”

  江宾招了招手,面对她完全没有在江聿跟前的沉默寡言。

  两人接触的最少。

  辞盈却不敢轻易过去。这是江韬的儿子,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江宾又和他很像……

  “什么了?”

  “我听人说,阿兄是先夫人与别的男人生下后,带进我们江氏的儿子。”江宾一双眼珠子又黑又大,语气里带着孩童的好奇与天真,“那和你还算不算是兄妹?”

  说她可以。

  但说她兄长不行。

  辞盈抿了抿唇,罕见沉下脸,“反正和你不算。”

  “为什么?”

  她很认真地告诉对方,“因为你是小杂种。”

  与所受训诫相背离,这是个此前绝无可能在她口中出现的词。但以往在其他人嘴里听了无数次,冷箭般尽数奔着江聿去。

  饶是再蠢,鹦鹉学舌也该学会了。

  “你胡说!”

  到底还是个孩子,心思藏不住太深,一激就原形毕露了。江宾指着方才江聿离去的方向,怒声,“明明他才是!所有人都说他才是那个杂种!而我是父亲亲生的!!”

  “所以你是大杂种亲生的小杂种。”

  显然没想好这一茬要怎么回,对方嚎啕大哭着跑开了。

  辞盈也不怕余氏找上门算账。

  她如今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心境反倒比之前开阔不少。毕竟都与兄长一效鸳梦了。

  再坏难道还能坏的过这个?

  回到院中,那张皱成一团的平安符终于被拿了出来,上面的褶皱被细细捋平,凝视片刻后,辞盈终是轻叹一口气,将东西锁进木匣深处。

  不得不说,她与江聿确实足够了解彼此。

  既然有法子可以救对方。

  那不管怎样,只要能做到,就绝不会袖手旁观。

  注春一进来,便见两侧的水青帐幔放了下来,流苏长穗微微荡漾,末端玉珠在月芒下泛着柔光。

  帐内人影已然陷入沉梦,只余一截莹白皓腕垂落在边沿。

  几日未曾真正合眼。

  注春不敢打扰,将她那截纤腕捞了回去,吹灭灯盏后,轻手轻脚阖门退出。

  夜半阒然无声。

  白雾腾起飘散间,一道颀长身影伴随如水月华,仿佛聚成人形的鬼仙,静静躺在她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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