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不识抬举

　　西南，山林。

　　夜色深沉，连虫鸣都已沉寂。

　　一处被人工开辟出的林间空地上，篝火幽幽，映照着一个盘膝而坐的枯瘦道人。

　　他正是高道玄。

　　在他面前，摆着一个简陋的法坛。坛上没有神像，只有一根缠绕着女人头发的惨白蜡烛，烛火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绿色。一旁，还有一个草人，草人胸口贴着一张写有生辰八字的符纸。

　　“差不多了……魂走七魄，命悬一线……杜家的气数，也该断了。”

　　高道玄喃喃自语，干瘪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贪婪。只要杜妍妍一死，他就能从雇主那里拿到一笔足以让他后半生逍遥快活的巨款。

　　他掐动法诀，正准备送出最后一记咒杀。

　　突然。

　　“啪！”

　　法坛上那根惨白的蜡烛，毫无征兆地从中折断。绿色的火焰瞬间熄灭，一缕黑烟笔直地冲向天空，又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山风吹散。

　　高道玄的动作僵住了。

　　他猛地睁开双眼，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不对劲。

　　维系着诅咒的那根因果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拨动了一下，发出濒临断裂的悲鸣。一股沛然、纯粹、让他浑身刺痛的气息，正从城市的方位，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向他这里冲来。

　　那是什么东西？

　　“谁？是谁在坏我好事！”高道玄惊怒交加。

　　他做这行当，最怕的就是碰到硬茬子。可杜家只是个普通商人家族，怎么会招惹来这种存在？

　　他来不及多想，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他双手急速翻飞，口中念出九字真言。但他的真言，并非道门正宗，而是经过篡改的邪法。随着咒语念出，周围的阴气被疯狂抽调而来，在他身前汇聚。

　　一个由黑色雾气构成的护盾凭空出现，盾面上，隐约可见一张张扭曲哀嚎的人脸。

　　做完这个，他还是不放心。

　　他一把抓过腰间挂着的一个黑布袋，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那是一颗被炼制过的婴儿头骨，眼窝里闪烁着两点猩红的光。

　　“我的小宝贝，去，给爹爹咬死他！”高道玄脸上青筋暴起，他割破自己的指尖，将一滴黑血弹在头骨上。

　　头骨发出一声尖利的啼哭，化作一道黑光，悬停在他的头顶，准备随时噬人魂魄。

　　就在此时。

　　“轰隆——！”

　　一道金色的火线撕裂夜幕，以一种蛮不讲理的姿态，直接撞进了这片林地。

　　巨响声中，一人合抱的大树被拦腰撞断，泥土与草屑冲天而起。

　　高道玄被那股气浪掀得倒退了七八步，狼狈地稳住身形。他死死盯着烟尘弥漫的地方，心脏狂跳。

　　烟尘散去。

　　一个人影显露出来。

　　那人靠在一棵被撞得焦黑的树干上，身体摇摇欲坠，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似乎连站立都耗尽了全力。他身上的金光已经黯淡到几乎看不见，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看到这一幕，高道玄先是一愣，随即，滔天的恐惧被一股狂喜和贪婪所取代。

　　“原来是个燃烧本源追来的蠢货！”

　　他看出来了，对方是强行催动生命精元，才换来这雷霆一击。现在的他，不过是强弩之末，油尽灯枯！

　　“哈哈哈！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高道玄发出夜枭般的笑声，“你是什么人？是杜家请来的救兵吗？”

　　叶云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抬起头，那片虚无的、燃烧着一切的意志，牢牢锁定了高道玄。

　　“你为了一个将死之人，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值得吗？”高道玄试图用言语动摇对方的心神，“你看看你，生命力都快烧干了。这样吧，你现在跪下给我磕三个头，再自断一臂，我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叶云依旧沉默。他往前迈出了一步。

　　就这一步，让他本就摇晃的身体又是一个趔趄。

　　高道玄的胆子更大了。

　　“不识抬举！”他脸上浮现出狰狞，“你知不知道我为了布这个局，花了多少心血？你知不知道我的雇主是谁？你敢插手，就是与天大的势力为敌！”

　　他见叶云还是不说话，只是又往前走了一步，终于沉不住气了。

　　“钱！是为钱对不对？”高道玄急切地喊道，“杜家给你多少，我给你双倍！不！五倍！只要你现在掉头就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那笔钱立刻就是你的！”

　　叶云终于有了反应。

　　他抬起了右手。

　　他的动作很慢，很吃力，像是托举着一座山。

　　“疯子！你真是个疯子！”高道玄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不再抱有任何幻想，剩下的只有歇斯底里的杀意。

　　“既然你想死，我就成全你！给我上！”

　　他尖声厉啸。

　　悬浮在他头顶的婴儿头骨，那两个空洞的眼窝里红光大盛，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如同一颗黑色的子弹，射向叶云的眉心。

　　这是他最阴毒的法器，以怨气和生魂祭炼，专攻人的神魂。别说叶云现在这副样子，就算是在他全盛时期，一旦被这东西沾上，神魂也要被啃食得千疮百孔。

　　与此同时，高道玄双手猛地往前一推。

　　“邪障，镇！”

　　那面由黑雾组成的盾牌，也呼啸着朝叶云压了过去。盾牌上的人脸发出尖锐的哭嚎，化作实质性的音波攻击，要将叶云的意志彻底冲垮。

　　他要双管齐下，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闯入者，彻底碾成齑粉！

　　然而，面对这必杀的围攻，叶云只是做了一个简单的动作。

　　他屈起食指。

　　一抹微弱的金光，在他指尖凝聚。

　　那光芒很小，很暗淡，就像风中最后一丝烛火。

　　可当这抹金光亮起的刹那，整个山林仿佛都静止了。

　　那颗来势汹汹的婴儿头骨，在距离叶云还有三尺远的地方，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叫。

　　它眼窝中的红光，如同被泼了水的炭火，迅速熄灭。构成头骨的森森白骨上，出现了一道道裂纹，黑色的怨气从中不断逸散。

　　“不！不可能！”高道玄骇然失声。

　　他的法器，竟然在畏惧！

　　那不是力量上的压制，而是一种来自生命层次、来自本源的绝对克制！就像冰雪遇到了烈阳，黑暗遇到了光明！

　　更让他绝望的还在后面。

　　叶云屈起的食指，对着前方，轻轻一弹。

　　指尖那点微弱的金光，脱指而出。

　　它飞得很慢，轨迹清晰可见。

　　它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势，也没有毁天灭地的能量波动。它只是那样飞着，纯粹，干净，不带一丝烟火气。

　　金光首先撞上了那面黑雾盾牌。

　　没有爆炸，没有冲击。

　　那些扭曲哀嚎的人脸，在接触到金光的瞬间，仿佛得到了解脱，一张张都化作安详的表情，然后消散在空气中。坚不可摧的邪法护盾，就像一个被戳破的肥皂泡，无声无息地湮灭了。

　　金光没有丝毫停滞，继续向前。

　　那颗已经布满裂纹的婴儿头骨，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悲鸣，迎了上去。

　　两者相触。

　　“咔嚓……”

　　头骨上的裂纹瞬间遍布全身，然后，它就像一件被风化了千年的文物，在一瞬间化作了最细腻的粉末，飘散无踪。

　　高道玄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最强的防御，最毒的法器，在对方面前，连一息都没能撑住。

　　这是什么力量？

　　这不是武道，更不是法术！这是……这是天罚！

　　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转身就跑。他将自己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双腿上，只想逃离这个地方，逃离那个带来死亡的男人。

　　“别杀我！我错了！我告诉你雇主是谁！是……”

　　他的话，永远也说不完了。

　　那点金光，看似缓慢，却如影随形，跨越了空间的距离，追上了他。

　　高道玄只觉得后脑一凉。

　　他奔跑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他的手，正在变得透明，正在化作点点光尘，消散在夜风里。

　　他想回头看看那个男人，却发现自己的脖子已经无法动弹。

　　他的意识在飞速沉入黑暗。

　　在彻底湮灭前，他只剩最后一个念头。

　　我……到底惹了什么东西……

　　金光从他的眉心穿出，绕着他的身体盘旋了一圈。

　　高道玄的躯体，从头到脚，寸寸瓦解，化作了漫天飞灰。风一吹，就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形神俱灭。

　　法坛上，那个写有杜妍妍生辰八字的草人，无火自燃，转眼间也化为了灰烬。

　　冥冥之中的那条诅咒之线，彻底断绝。

　　做完这一切，叶云再也支撑不住。

　　他体内的金光彻底耗尽，那股强行提起的意志也随之消散。无边的疲惫和虚弱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向前踉跄一步，单膝跪倒在地。

　　“噗。”

　　一口逆血涌上喉头，他却咳不出来，只是剧烈地喘息着。

　　四周恢复了死寂，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叶云跪在地上，身体微微颤抖，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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