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古树

　　山谷重归寂静。

　　那审判的意志，那尸山血海的幻象，都随着叶云那句话而彻底崩塌。

　　虚影的轮廓开始变得模糊，构成它形体的光影正在逸散，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其吹散。

　　它没有再释放任何威压，也没有了之前那种高高在上的审判姿态。

　　“你和他，很像。”

　　虚影的意念再次响起，这一次，没有了雷霆万钧的质问，只剩下一种跨越了万古的疲惫与空洞。

　　叶云没有回头，他只是站在原地，背对着那即将消散的虚影。

　　“他？”

　　“你的先祖。”虚影的意念断断续续，却无比清晰地传入叶云的脑海，“你以为他只是一个窃贼？一个单纯窃取了天机的幸运儿？”

　　虚影发出了一声轻笑，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讥讽与悲凉。

　　“不，他不是窃贼，他是一个赌徒。”

　　“一个用整个世界作为赌注，只为换取一人性命的疯子。”

　　叶云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震。

　　虚影没有理会他的反应，继续说道：“他赢了，他成功救活了那个女人。但赌局的代价，总要有人支付。”

　　“我，就是那个代价。”

　　“我的世界，就是那场赌局的祭品。”

　　这番话，比之前尸山血海的幻象更具冲击力。它不是虚构的未来，而是血淋淋的过去。

　　“现在，你走上了和他一模一样的路。”虚影的轮廓已经淡薄到几乎看不见，只剩下一道微弱的光，“你以为你勘破了因果，斩断了迷惘？错了，你只是做出了选择。你亲手接过了那份赌债，开启了新一轮的轮回。”

　　“叶云，你没有打破宿命。”

　　“你，成为了宿命本身。”

　　光影彻底消散。

　　最后一道意念，如同叹息，在山谷中幽幽回荡。

　　“去吧，去取你的‘果’，然后……等待新的‘债主’上门吧……”

　　整个山谷，再无任何属于虚影的气息。

　　怒涛真人等人所在的船上，那股压得他们喘不过气的威压彻底消失。

　　“结束了？”一名修士颤巍巍地爬起来，脸上全是后怕。

　　怒涛真人没有回答，他死死盯着山谷深处，脸上的血色尚未完全恢复。他听不清山谷内的对话，但他能感觉到，某种更恐怖、更沉重的东西，在那一瞬间降临，然后又归于虚无。

　　那不是力量的压迫，而是一种……命运的沉重感。

　　“老夫……是不是该离这小子远点？”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怀疑。

　　山谷中，叶云沉默地站立了许久。

　　赌徒。

　　赌债。

　　轮回。

　　原来，所谓的偿债，是这个意思。

　　他的先祖用一个世界换了一个人。

　　而他，刚刚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他没有反驳，因为虚影说的是事实。他确实做出了选择。

　　所谓“但行前路，莫问因果”，不是对因果的否定，而是对后果的全盘接纳。

　　无论前路是万丈深渊，还是尸山血海，他都将一个人走下去。

　　这便是他的道。

　　这便是他的“执”。

　　他缓缓转过身，走向那棵古树。

　　万劫菩提树下，那枚晶莹剔透，仿佛蕴藏着万千劫难与无尽生机的果实，正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叶云伸出手。

　　然而，他的手还未触碰到果实。

　　那枚“万劫菩提”便自行从枝头脱落。

　　它没有坠下，而是轻轻悬浮而起，飘到了叶云的面前，仿佛在等待他的指令。

　　这枚果实，认可了他的选择。

　　叶云没有迟疑，他引着这枚果实，来到了冰棺之前。

　　他看着冰棺中那张安详却毫无生气的脸庞，这是他一切执念的源头。

　　“他说，你会是新的‘因’，会引来灾祸。”

　　叶云对着冰棺轻声开口，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可若没有你，这世间万物，于我而言，本就是一片焦土。”

　　他屈指一弹。

　　万劫菩提化作一道流光，没有受到冰棺的任何阻碍，径直穿透了那层厚厚的玄冰，轻柔地落在了杜妍妍的唇上。

　　果实触唇即化。

　　一股磅礴到难以想象，却又温和到了极致的药力，化作奔流的金色暖流，瞬间涌入杜妍妍的四肢百骸。

　　嗡——

　　一声轻鸣，从杜妍妍体内传出。

　　她体内，那早已溃散、化为无数碎片的药灵核心，在金色暖流的冲刷下，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聚拢。

　　那些碎片，原本已经灵性尽失。

　　可此刻，在万劫菩提的药力滋养下，它们重新焕发了光彩。

　　一片，两片……

　　无数碎片被吸引、牵引，开始重组。

　　这个过程，并非简单的拼凑，而是一种彻底的重塑与升华。

　　金色的药力如同最高明的工匠，将每一块碎片都重新淬炼、打磨，然后以一种玄奥的轨迹，将它们重新熔铸在一起。

　　每一次碰撞，每一次融合，都让那正在成型的核心，变得更加璀璨，更加强大。

　　原本破碎的棱角被磨平，曾经的裂痕被彻底修复，甚至比原先更加坚固。

　　一股全新的，远比过去更加精纯、更加强大的药灵气息，从杜妍妍的体内，缓缓升腾而起。

　　冰棺之上，那层万年不化的玄冰，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化作袅袅白气升腾。

　　杜妍妍的身体，被一层绚烂的霞光笼罩。

　　她的气息，从最初的微弱不可闻，到逐渐平稳，再到节节攀升，最后稳固在一个崭新的高度。

　　她的生命之火，被重新点燃。

　　而且，燃烧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旺盛。

　　她没有醒来，依旧沉沉地睡着，长长的睫毛上挂着融化的冰珠。

　　她进入了一种更深层次的蜕变，万劫菩提的药力，正在为她铸就一个前所未有的根基。

　　万劫菩提果，得手了。

　　她，活下来了。

　　叶云站在棺前，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没有欣喜若狂，也没有如释重负。

　　他的心，平静得如同一口古井。

　　他救了她。

　　然后，接过了那份来自先祖的，用一个世界作为代价的赌债。

　　他伸出手，轻轻放在了已经不再冰冷的棺椁上，感受着那份从内而外透出的，属于生命的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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