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凭什么原谅他们？

　　项渊的眼皮，动都未动一下。

　　他的心神，沉浸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个在深宫之中，日夜以泪洗面的母亲。

　　看到了那些围在母亲身边，用最恶毒的言语，最鄙夷的目光，去攻击她的宫人、妃嫔。

　　而那些如今跪在门外的所谓“亲人”，他的叔伯，他的兄弟姐妹，当时，就站在一旁，冷漠地看着，甚至，嘴边还挂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微笑。

　　他又看到了。

　　看到了镇魔城那片冰冷的土地。

　　看到了那些跟着他，连一口饱饭都吃不上的士兵。

　　看到了他们在冲锋时，因为兵器卷刃而被魔族轻易撕碎的身体。

　　看到了他们在寒冬里，因为没有足够的棉衣而被活活冻死的惨状。

　　他们的尸体，层层叠叠，铺满了整个关隘。

　　而那些如今跪在门外的所谓“子民”，当时，正在温暖的城池里，享受着安宁，咒骂着他们这群“叛军”，是国家的耻辱。

　　十年。

　　整整十年。

　　这些画面，这些声音，这些嘴脸，早已像烙印一样，刻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悔恨？

　　他们的悔恨，不是因为他们错了。

　　而是因为，他们拥护的那个皇朝，败了。

　　他们赖以生存的安稳，没了。

　　他们的悔恨，是自私的。

　　他们的忏悔，是廉价的。

　　现在，他们跪在我的门前，用一种自我感动的悲壮，来乞求我的原谅，妄图让我去承载他们新的希望。

　　凭什么？

　　项渊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原谅他们？

　　谁，又来原谅我那枉死的母亲？

　　谁，又来原谅那战死的三十万北境英魂？

　　这世间，从来就没有什么“放下”。

　　所谓的“放下”，不过是因为，伤得还不够深罢了。

　　而他，早已被伤得体无完肤，心如死灰。

　　“主上？”暗影的声音，将他从无边的回忆中拉了回来。

　　项渊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里，没有了之前的淡漠，而是化作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永恒的寒冰。

　　“传我一句话。”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暗影精神一振，连忙躬身：“主上请讲！”

　　“告诉他们。”

　　“生路已留，自求多福。”

　　短短八个字。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九幽之下吹来的寒风，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暗影愣住了。

　　他想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这是……原谅了？还是……没原谅？

　　但主上的命令，他不敢质疑。

　　“遵命！”

　　他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

　　城主府外。

　　夕阳的余晖，将所有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

　　绝望的气息，已经浓郁到了化不开的地步。

　　就在这时。

　　“吱呀——”

　　那扇紧闭了三日三夜的大门，终于，打开了。

　　所有人的心脏，都在这一刻，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头，望向那扇门。

　　然而，走出来的，依旧不是他们期盼的那个身影。

　　是那个如同鬼魅般的黑衣人。

　　暗影的目光，没有在任何一张脸上停留，他仿佛在看一群与自己无关的石头。

　　他用一种毫无起伏的，冰冷的语调，将项渊的话，传达给了每一个人。

　　“主上口谕。”

　　“生路已留，自求多福。”

　　说完，他没有丝毫停留，转身便走。

　　“砰！”

　　大门，再次重重地关上。

　　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呆呆地咀嚼着那八个字。

　　生路已留？

　　自求多福？

　　这是什么意思？

　　短暂的寂静之后，人群瞬间炸开了！

　　“生路！将军给我们留了生路！”一个面黄肌瘦的男人，突然狂喜地大叫起来，“将军原谅我们了！他让我们自己好好活下去！”

　　“对！一定是这样！将军是慈悲的！他不会不管我们的！”

　　“我们得救了！我们活下来了！”

　　一部分人，选择了他们最愿意相信的那个解释。

　　他们喜极而泣，互相拥抱着，仿佛已经得到了救赎。

　　他们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准备离开这个让他们受尽苦难的地方，去开始新的生活。

　　但，更多的人，却陷入了更深的迷茫与痛苦。

　　“不对……不是这个意思……”那个年轻书生，面色惨白地跪在地上，喃喃自语，“如果只是让我们活下去，将军为何要闭门不见？为何要说‘自求多福’？”

　　“这……这是一句诀别之言啊！”

　　“他根本就没有原谅我们！他只是……懒得再跟我们计较了！”

　　“他把我们，当成了路边的蝼蚁，是死是活，全凭我们自己的造化！”

　　这个残酷的解释，像一盆冰水，浇灭了许多人刚刚燃起的希望。

　　他们瘫倒在地，发出了比之前更加绝望的哀嚎。

　　两种截然不同的解读，让本就脆弱的人群，彻底分裂。

　　有人欢天喜地地离去。

　　有人痛不欲生地哭嚎。

　　也有人，像疯了一样，在原地争吵，辩论着那八个字的真正含义。

　　一片混乱。

　　唯有跪在最前方的断臂老兵，始终一动不动。

　　他没有哭，也没有笑。

　　他只是低着头，反复地，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那八个字。

　　“生路已留……自求多福……”

　　突然。

　　他笑了。

　　那张布满了风霜与伤疤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无比释然的笑容。

　　他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这是他自踏上朝圣之路后，第一次，在没有得到“原谅”的情况下，主动站起身。

　　他挺直了那早已被压弯的脊梁。

　　他转过身，看着身后那些或狂喜，或悲痛，或迷茫的“同伴”。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振聋发聩的怒吼！

　　“都他妈的别跪了！站起来！”

　　吼声如雷，震住了所有的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独臂老人的身上。

　　老兵的独目之中，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明亮的光！

　　那是一种大彻大悟之后的光！

　　“你们这群蠢货！到了现在，还不明白吗？！”

　　“将军他，不是神！他也不想做我们的神！”

　　“他要我们跪他吗？他要我们的忏悔吗？不！他什么都不要！”

　　“‘生路已留’，留的是什么？是这片没有了腐朽皇朝的土地！是这片可以让我们自己做主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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