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残酷的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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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旱终于彻底张开了血盆大口。

  秦思齐站在村口,望着眼前这片曾经熟悉、如今却陌生得令人心悸的土地。目之所及,一片焦黄。田里的庄稼早已枯死,大树也蔫头耷脑,远处的山峦失去了往日的青翠,树木无精打采地伫立着,叶子卷曲枯黄,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成齑粉。

  那条曾经欢快流淌的小溪,如今只剩下干涸的河床,更远处的大河也早已断流,裸露的河床上散落着死去的鱼虾,在烈日下散发着腐臭。唯一还有水的地方,是七十里外的长江主干道—对秦白湖村的村民来说,那是一个遥远的距离。

  "齐哥儿,回家吧,日头毒。

  "母亲刘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秦思齐转过身,看到母亲瘦得脱形的脸上,手上布满了采摘野菜时留下的伤痕。才短短三个月,母亲仿佛老了十岁。

  "娘,我再看看。

  "秦思齐轻声说,小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挂着的竹筒——那是他一天的水量,只有浅浅的一层,必须小口啜饮,慢慢喝。

  刘氏没有坚持,只是叹了口气,拖着疲惫的步伐慢慢往回走。秦思齐望着母亲的背影,他知道,母亲是去祠堂领今天的口粮——两碗稀和一小撮盐渍的马齿苋。壮劳力则会多发一个杂粮饼!这就是一个成年人一天的全部食物。六岁的他,只能分到一碗。

  一阵热风卷着尘土吹过,秦思齐眯起眼睛。远处,几个佝偻的身影正在干涸的田地里徒劳地翻找着什么——是村里的妇女们,还在试图寻找最后一点可食用的野菜或草根。但秦思齐知道,她们已经连续几天一无所获了。大地干涸得连最顽强的野草都无法生存。

  "齐哥儿!

  "一个急促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秦思武急匆匆地跑来,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

  "快!村南头!又有人来借粮了!

  "

  秦思齐心头一紧,立刻跟着秦思武往村南跑去。一路上,他看到村里的景象比前几天更加萧条。许多人家紧闭门窗,像是害怕什么。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蹲在墙角,眼巴巴地望着他们,眼中闪烁着饥饿的光芒。

  村南的土墙边,已经聚集了一群人。秦茂山站在最前面,脸色铁青。他身后是村里的巡逻队,十个精壮汉子手持锄头、铁锹等农具,眼神凶狠。对面,是一个衣衫褴褛、满脸尘土的中年妇女,怀里还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

  "茂山叔,求求您…

  "那妇女跪在地上,说着,

  "就一碗米给孩子…我闺女是嫁到你们村的秦守德家的媳妇啊!求您看在亲戚份上…

  "

  这是邻村张家洼的人。那妇女怀里的孩子约莫三四岁,瘦得皮包骨,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得像随时会停止。秦守德站在人群里,脸色难看,却一言不发。他的妻子—那妇女口中的闺女躲在人群后面,捂着脸低声啜泣。

  秦茂山的表情没有丝毫松动,声音冷硬得像铁:

  "张家的,回吧。白湖村没有余粮。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你闺女现在是秦家的人!与你们张家再无干系。

  "

  "茂山叔!

  "那妇女突然扑上前,一把抱住秦茂山的腿,

  "您行行好!我给您磕头了!就一碗!不,半碗救救孩子啊!

  "她的额头重重磕在干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很快渗出了血。

  人群骚动起来。有人面露不忍,但更多人眼神冷漠。秦思齐看到秦守德的妻子终于忍不住冲了出来,却被几个妇女死死拉住。

  "娘!娘您回去吧!

  "她哭喊着,

  "村里真的没粮了!我们自已都…

  "

  秦茂山使了个眼色,两个巡逻队员立刻上前,粗暴地将那妇女拖开。她怀里的孩子被这动静惊醒,发出微弱的、猫叫般的哭声。

  "扔出去。

  "秦茂山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再有来借粮的,照例打断一条腿。

  "

  "茂山叔!

  "秦思齐忍不住喊出声,小脸上满是震惊和不忍。

  秦茂山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却依然坚定:

  "齐哥儿,这不是心软的时候。今天放一个进来,明天就会有十个、一百个。白湖村六十多家,三百多口人,就指着祠堂里那点粮食活命。给了外人,自家人就得饿死。

  "

  那妇女被拖走了,凄厉的哭喊声久久回荡在燥热的空气中。秦思齐站在原地,手脚冰凉。他知道秦茂山说得对,可心里还是像被刀绞一样难受。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会死吗?就因为没有半碗米?

  "齐哥儿,

  "秦思武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

  "别想了。这三个月,已经来了十几拨借粮的了。开始还有人同情,可后来…

  "他顿了顿,

  "后来发现,给了一个,就会来十个。上回李家庄的人假装借粮,差点抢了祠堂。自那以后,茂山叔就下了死命令。

  "

  秦思齐沉默地点点头。他听说了那件事—李家庄的十几个壮汉,假装来借粮,实则想强抢。幸亏巡逻队及时发现,双方打了起来,白湖村伤了五个人,才保住粮食。从那以后,巡逻队就配上了真正的武器——不仅是农具,还有从祠堂里取出的十张猎弓和五十支箭,那是战乱时,在战场上捡回来的!

  回村的路上,秦思齐看到村口又多了几具新立的稻草人—那是用来吓唬鸟雀的,但现在,更多的是用来警示那些觊觎白湖村粮食的外村人。稻草人身上挂着木牌,上面用朱砂写着狰狞的大字:

  "擅入者,断腿!

  "

  祠堂前的空地上,秦茂山正在给巡逻队训话。三十个精壮汉子分成三班,日夜不停地巡逻村界。他们手中的农具已经被磨得锃亮,在烈日下闪着冰冷的光。十名弓箭手站在最前面,背上背着猎弓,腰间别着箭袋——虽然每袋只有五支箭,但足以震慑大多数觊觎者。

  "记住!白湖村的粮食和水,只够自家人活命!一只老鼠也别放进来!谁敢心软,就是全村的罪人!

  "

  "是!

  "巡逻队员们齐声应答,眼神中闪烁着一种坚决。秦思齐默默走开,来到村中央的深井旁。这是全村现在唯一的水源,由四个壮汉日夜看守。取水时间严格限定在早晚各一个时辰,按户分配。

  秦守德蹲在井边,正在检查辘轳。看到秦思齐,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齐哥儿,来啦。

  "

  "守德叔,井水还旺吗?

  "秦思齐问道。守德叔摇摇头,脸色凝重:

  "水位又降了半尺。照这个速度…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这口十五丈深的井,也撑不了多久了。

  秦思齐蹲下身,从井口往下望。黑暗的井深处,隐约可见一点微弱的反光——那是宝贵的水面,正在一点点下降,像流逝的生命。

  "别的村怎么样了?

  "他轻声问。

  赵铁头叹了口气:

  "惨啊。张家洼已经开始卖地了,一亩上好的水田,只要半石米。王家屯的人成群结队出去讨饭,听说路上已经饿死好几个了。最惨的是李家庄…

  "他压低声音,

  "已经开始吃…

  "他做了个可怕的手势,没说完。

  秦思齐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吐出来。他不敢想象那是什么景象。

  "我们白湖村,幸亏准备得早。要不是那水窖和这口深井,要不是早早囤了粮…

  "他摇摇头,

  "村长有远见啊。还有你,齐哥儿,村里人都说,要不是你当初那四条主意…

  "

  秦思齐没有感到丝毫欣慰。他知道,即使有准备,秦家湾的存粮和储水也撑不了多久。干旱才持续三个月,而老人们说,前朝大楚崇德十年的那场大旱,持续了整整一年多……

  傍晚,秦思齐和母亲分食了一碗稀粥和几根咸菜。刘氏把自已碗里的粥又拨了一半给儿子,谎称自已不饿。秦思齐看着母亲凹陷的脸颊和突出的颧骨,鼻子一酸,却不敢哭,——流泪会消耗宝贵的水分。虽然知道古代苦,但是依旧被震撼到。

  夜里,秦思齐被一阵嘈杂声惊醒。他轻手轻脚地爬起来,透过窗缝往外看。月光下,几个巡逻队员拖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影往村外走。那人一条腿以不正常的角度弯曲着,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第三個了。

  "身后传来母亲低沉的声音。刘氏不知何时也醒了,站在秦思齐身后,双手按在他瘦弱的肩膀上,

  "今晚又来偷水的。

  "秦思齐浑身发抖。他知道

  "第三个

  "是什么意思——这是这个月第三个因为试图偷水而被巡逻队打断腿的外村人。上一个是个半大孩子。

  "娘,我们是不是太狠了?

  "秦思齐的声音带着哭腔。毕竟还是现代人的思想,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天灾!

  刘氏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话:

  "睡吧,明天还要早起领水。

  "秦思齐躺回炕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窗外,巡逻队的火把在黑暗中移动。更远处,隐约传来凄厉的哭喊声——不知是哪个村又死人了。

  天刚蒙蒙亮,村北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锣声。秦思齐一骨碌爬起来,跟着人群往村北跑去。远远地,他就看到一群人围着,气氛紧张。

  挤进人群,秦思齐倒吸一口冷气,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都瘦得不成人形。他们有的还在微弱地蠕动,有的已经一动不动,像是死了。几个巡逻队员站在墙头,手中的弓箭对准

  "怎么回事?

  "秦茂山匆匆赶来,脸色阴沉如水。

  "村长,天没亮就发现这群人躲在墙根下。看样子是想趁早上取水时混进来。我们一喊,他们就装死。

  "秦茂山爬上墙头,冷冷地俯视着墙外那些奄奄一息的人。他们中有人认出了秦茂山,挣扎着爬起来,伸出枯枝般的手:

  "秦村长!行行好!给口水喝,我们不要粮,就一口水…

  "

  秦茂山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他转身对巡逻队下令:

  "泼粪。

  "

  "再有靠近村的,

  "秦茂山的声音像铁一样冷硬,

  "照例打断腿。

  "

  秦思齐再也看不下去了,转身就跑。他一路跑到祠堂后面,蹲在墙角干呕起来,却什么都吐不出来——胃里太空了。身后传来脚步声。秦茂山不知何时跟了过来,站在他身后,沉默地看着他。

  "茂山叔…

  "秦思齐抬起头,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流下来,

  "我们真的只能这样了吗?

  "这一刻他才古代的现实感,他其实在告诉自已,心不狠,站不稳。但还是想得到答案。

  秦茂山蹲下身,粗糙的大手抹去秦思齐脸上的泪水。

  "齐哥儿,

  "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温和,

  "你知道为什么前朝大楚崇德十年那场大旱,白湖村活下来的人比其他村多吗?

  "

  秦思齐摇摇头。

  "因为当时的族长秦老太爷做了一個决定封村,而且更残酷的是,抛弃老人和体弱的妇女,让他们去抢别的村子。抢得到,就能活;抢不到,就死在外面。

  "秦茂山的眼神飘向远方,仿佛看到了那个残酷的过去,

  "他把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讨粮的腿打断了,把来借粮的亲家公赶走了,甚至把自已偷偷给外村亲戚送粮的亲儿子逐出了宗祠。

  "但具体的事情,只有三叔公,和我爹知道。

  秦思齐瞪大了眼睛。

  "很残忍,是不是?

  "秦茂山苦笑一声,

  "但就因为这样,白湖村活下来一百多人。而其他心软的村子…全村死绝的都有。

  "他站起身,声音重新变得冷硬,

  "现在,我是村长,我得做同样的选择。要么狠心,要么灭族。

  "秦思齐沉默了。他知道秦茂山说得对,可心里还是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疼。

  "回去吧。

  "秦茂山拍了拍他的肩膀,

  "记得领水了。记住,小口喝,别浪费。

  "

  秦思齐慢慢走回家,路上,他看到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在玩一种新游戏一个扮成

  "借粮的

  ",其他孩子用树枝打他,嘴里喊着

  "打断你的腿

  "。孩子们的笑声在干旱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

  这就是末日吗?秦思齐茫然地想。当生存成为唯一的目标时,人性还剩下什么?

  回到家,母亲已经领回了今天的水,小小的一竹筒,秦思齐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让珍贵的水分慢慢浸润干裂的嘴唇和喉咙。水的滋味,竟然如此甜美,如此神圣。

  窗外,烈日依旧无情地炙烤着这片干涸的土地。干旱才持续三个月,而最艰难的日子,可能还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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