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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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忍受着左侧颧骨的疼痛,简王双手伏地,一个劲儿地磕头。

  急晃晃的动作,正好掩饰住了他身体和心里的剧烈战栗。

  被砸中的左侧颧骨,顿时肿得老高,可内心的恐惧早已盖过的面上的疼痛,他甚至不敢拿手去探探伤处。

  “父皇,儿臣冤、冤、冤……”

  冤枉二字,当真是再无脸面和底气说得出口了。

  褚帝的怒气,北堂黎的威压,二者叠加起来,仿佛只要他一开口说错什么,就将万劫不复。

  “儿臣,不知、不知……”

  不知被掌握了何种证据啊!

  到底应该怎么认?

  认多少?

  北堂云迟不敢再往龙案上看,却是斜眼瞟了瞟,探了眼晔王。

  呵,真是落入深渊而不择救主。

  褚帝见他慌不择路,更加恼怒。

  他将那薄纸文书跟着案上的折子随意一包,甩向北堂云迟。

  “仔细看看你做的好事。”

  北堂云迟快速将那折子拾起,翻开,取出里面真正重要的东西。

  由于精神太过紧张,他有些看不进去那些字,只能颤颤地由口中细声念出。

  到了后面,已是面色惨白,满脸浸汗。

  简王意识到自己当下的表现有些失礼,胡乱用袖子抹了下脸。

  “儿臣,儿臣,未曾在郊外购置府宅养过姬妾啊父皇!……是、是谢泽!是他借用儿臣的名义……”

  “不成器的东西!”

  这一次,招呼简王的是一方呈着些许墨汁的端砚。

  褚帝阴沉着脸,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在北堂黎面前,他要把样子做足,却也不能亲手杀了自己的亲儿子。

  那方砚台虽是对着简王砸去的,可出手时究竟还是留了几许情分。

  这座砚台四方尖锐,若要认真,恐怕会有血光。

  最终,那方砚台最终只是同简王擦身而过,不过那里头的墨汁,洒了出来,泼了他一身一脸,看着极其狼狈,不成体统。

  这一下,简王不敢喊冤了,只是颤抖地伏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磕头认错。

  这正居殿中,唯有北堂黎一人气定神闲,“倘若简王认为这是小人的谗言,本帅倒可以替你恳请陛下,即刻诏命三司派员,明堂会审,务必要将此案审个水落石出,还简王一个真相大白才好。”

  北堂云迟的脑袋里已是一团浆糊,只听到了四个字,“三司会审”?

  三司会审?

  届时,他还能有活路吗?

  不等他回答,褚帝便插了句话进来:

  “逆子!你还有什么话说?!别对着朕磕头,朕嫌碍眼得很,你得罪的是明嵬军,是你九叔。”

  还有这大褚的百姓!

  明嵬军在百姓心中的名望如何,勿需赘言。

  更别提,为了此次胜利,明嵬军牺牲良多,在大褚百姓心中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

  听闻驻扎在城外的那几日,总有京都乃至周边百姓,前往探望,送一些自家农耕的作物和禽畜。

  更别提,这几万明嵬军,尽是大褚百姓中的丈夫、儿子、兄弟、父亲。

  有多少人盼着他们归家?

  有多少人因为战争而失去了亲人?

  血脉一道连着一道,将明嵬军送上死路,就是对大褚百姓的背叛。

  最终寻的,也是自己的死路。

  褚帝心中翻涌起一道又一道血波。

  当年,他也是从克扣军饷上,间接害死了他的二哥老定王。

  可他当年那么多,是为了夺嫡,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权势。

  再比之如今自己儿子的作为,在其他势力的搅弄中,他看到了民心所向。

  倘若简王的这件事被下了定论,那么之前的那一次事件,又会不会被翻出来,再次讨论呢?

  到时候,民心何为?

  他经营了大半生的帝位,又当何为?

  北堂云迟似乎是听懂了褚帝言辞中的一线生机。

  他不情不愿但又无可奈何地将身子转了个方向,对着北堂黎,透着紫红淤血的额头点在地上,长跪不起。

  “简王如此大礼,本帅受之不起,”北堂黎稍稍侧身,不正对着北堂云迟,“起码本王是活着回来的,不像那些在战场上牺牲的将士,他们的亡魂是否愿意原谅,这本帅就不清楚了。”

  北堂云迟心中大骇。

  晔王这话虽说得客气,却又将堂堂明嵬军主帅这一身份摘得干干净净。

  他是主帅没错,但死的不是他,要问原谅,就去问那些战死的亡魂。

  这叫他怎么问?

  北堂黎这是不打算放过他了!

  褚帝见着这一幕,虽说心中早有准备,却仍是胸中憋气。

  这时,简王见苦求北堂黎无果,再次转首对着自己的父亲,“父皇……”

  他的颤声中,满是哭腔。

  这是北堂云迟这辈子中从未有过的难堪窘迫。

  望着褚帝阴沉忧虑的脸色,北堂云迟心中又升起了一丝期望。

  他的父亲才是九五之尊,他的命,乃至他的前程,只掌握在褚帝一人手中。

  只要父皇不让他死,北堂黎又能耐他如何!

  褚帝心中亦是这份沉思,如今明嵬军和北堂黎的风头正盛,京都之中又流传了各种各样的蜚言。

  此时正在风口浪尖上,北堂黎从来就不识时务,他如今逼得这般紧,他这个皇帝当着,可真的有些难受。

  “父皇,您要相信儿臣,儿臣一心所念的,唯有大褚的天下啊。”

  这话没错,北堂云迟一心所念的是大褚的天下。

  是他所渴望的,自私的囊中之物。

  而非天下人的天下。

  “住口!你做的这些勾当,就是为了把朕气死,是不是!”

  褚帝的口中、眼中几乎都要喷出火来,登时拍案而起。

  “父皇息怒!”

  北堂云迟吸着鼻涕,在地上跪爬了两步,“父皇……儿臣一时糊涂,纵容谢泽……”

  “你还狡……”褚帝怒极,起身指向北堂云迟。

  可那颤颤巍巍的手指头刚要递出,却忽地收了回来,紧紧捂住胸口。

  “你、你……”

  “陛下,陛下保重龙体!”齐光赶忙上前扶住褚帝,“快,快宣太医!”

  ……

  没想到这场对峙和问罪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太医来了之后,齐光客气地请退了二位亲王,命人一同搀扶着褚帝离开。

  褚帝病得可真是时候!

  将这场治罪生生断在这个节骨眼上。

  简王仍留在正居殿中痛哭懊悔,北堂黎冷冷地瞥了一眼,他和北堂卓音有的是办法让这场审判继续下去。

  北堂云迟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北堂黎刚要转去皇后寝宫接白鹿茗,便有熟悉的内侍来报,说晔王妃去了御花园。

  “御花园?她一个人?去那里做什么?”

  北堂黎皱眉,怕她遇到什么难题,不禁加快了脚步。

  到了御花园中,北堂黎先是在梅园里看到了南宫芙。

  南宫芙掩在一株盛开的梅树后面,遥遥看着秋千架上和秋千架旁的两个人。

  秋千架上的人,身上裹着一件天青色的素雅大氅,里头是厚厚的一层狐狸皮翻毛,脖间的一圈雪色绒毛,更显得她如冬季的梨花一般,在一片又一片艳红的梅花群中,纯净而唯美。

  而秋千架旁的男子,头戴玉冠,穿着一身紫袍,双手负于身后,从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他一边狭长的眉眼,还有半边嘴角噙着的笑意。

  北堂黎忽地心中一凛。

  他终于明白了南宫芙为何躲在远处,偷偷地望着这一幕,手里却绞着一条锦帕。

  他们同向而立,他虽看不见她的神情,却也大概猜到了几分。

  是嫉妒,亦是厌恶。

  北堂卓音脸上的笑容,就连他也许久未见了。

  自从老定王出事,北堂卓音的笑容或散漫、或邪魅、或挑衅……

  总之,那种种笑容,都不包括他当下脸上洋溢出的这种。

  干脆、真挚。

  白鹿茗和北堂卓音相距三步之遥,是君子之道,可细一看,却又是别有一番雅味。

  察觉到有人靠近,北堂卓音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

  或者说是,变了味。

  他转过头,重新挂上面具,“原来是晔王殿下。”

  北堂黎心中虽知这两人不会有什么,可回味起他方才的神情,他的脑中忽地冒出了北堂卓音说过的话——

  他羡慕他。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不过,北堂黎知道北堂卓音不会对白鹿茗做什么,可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南宫芙就不得而知了。

  “你怎么来御花园了,不是叫你乖乖等我。”

  北堂黎走到白鹿茗面前,牵过她握着秋千缰绳的手,另一只手从她头顶往后抚了抚,无视旁人地在她额前落下一吻,“冷吗?”

  又是那种眼里拉糖丝儿的神情。

  叫人看了腻得慌。

  白鹿茗有些晃神,但心情还不错。

  闺中之事尚且不论,除非刻意展示,北堂黎并不怎么喜欢同她在人前腻歪。

  就如同自己珍视的明珠,不喜欢拿到外头见光一般。

  有些好,应该成为他们彼此之间的秘密。

  可今日,先前是为了威慑皇后娘娘,那么现在又是为了什么呢?

  白鹿茗虽还不解,但也乖乖配合。

  任由北堂黎将她拉起,搂在怀里,她的一只手乖顺地扶在他腰间。

  北堂黎对此十分满意。

  他的眼中似是容不得任何人,简直要将两眼黏在她身上。

  那勾子一般的目光,叫她不得不给予回应。

  “行了,整个大褚都知道二位鹣鲽情深,话说,不是我邀功,九婶就不在九叔面前谢谢本王吗?”

  北堂卓音轻咳一声,脸上浮现出令人十分熟悉的、玩世不恭的邪魅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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