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悲

　　这几日，晔王府主院里头，进进出出搬运了好多东西，听说是王妃发怒，每日闹脾气，总要扫落一堆用物。

　　故而，晔王府每日清晨抬出几个箱子，每日日暮过后就又得抬进几个箱子。

　　可这件事也就在府里的动静大，对外藏得甚严，外头的人根本无人知晓，这里头发生了什么。

　　忽然有一日，白鹿茗披着一身玄衣连帽斗篷，在星华的陪伴下，离开晔王府，去了千里及。

　　那身玄衣斗篷或许在外人看来有些怪异，可在千里及众人眼里，却是另外一番意义。

　　白鹿茗不受阻拦地穿过大堂和药房，向后院行去，星华没有进到最里处，依旧在内外的临界处候着。

　　赵掌柜今日去了外地接新进的药材，内院中仅有阿玄一人。

　　白鹿茗摘下帽子，勉强着对阿玄露出淡淡一笑，“有件事，还需要你帮忙。”

　　阿玄扫了她一眼，停下手里的动作，“你脸色不太好。”

　　白鹿茗松了口气，整个人松懈下来，像是终于不用再外人面前端着身份，而刻意表现得轻松，“最近想了许多事情，没睡好。”

　　阿玄桀然一笑，“我给你配个安神助眠的方子，三帖即好。”

　　“这倒是不必费心了，我来，是另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你说。”

　　半个时辰之后，阿玄跟着白鹿茗回了晔王府，去了白姬语的小院子。

　　这是自那件事发生之后，白鹿茗第一次走进这个院子。

　　高嬷嬷见她带了一位提着药箱的医师模样的青年进来，面露喜色，立即伏地而拜，恭恭敬敬道：“王妃娘娘。”

　　白鹿茗眼皮也不抬一下，领着阿玄直接进了白姬语的屋子。

　　“姐姐！”

　　近日，白姬语总感觉有气无力，高嬷嬷为保安全，也极力劝她卧榻休养。

　　白鹿茗进来时，她还懒懒地躺在**，见姐姐身后还带了一个外男，心中很是警惕。

　　“你要做什么？”白姬语像是受惊的兔子一般，拉过锦被，往榻壁缩了缩。

　　白鹿茗并不理会，对阿玄道：“你是我唯一能相信的人，请你帮忙看看。”

　　这时，高嬷嬷也跟了进来，赶到榻边，对白姬语温声道：“姑娘，别怕，这位是大夫。”

　　阿玄不顾白姬语的畏缩，直接往床榻一坐，粗蛮地拉出白姬语的手臂，指尖搭上腕间，凝神屏息，几瞬后，他眼神古怪地望了白鹿茗一眼。

　　只见她脸上透着疲惫和理不清的忧愁。

　　阿玄收回手，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你若真信我的话，脉象虽还很虚，可也已有半月了。”

　　已有半月了。

　　白鹿茗呆如人偶，身子忽然向后跌去，阿玄眼疾手快，纵身上前，扶住了她，待她站稳，又立即松开了手。

　　“我知道了。”白鹿茗强压着情绪，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

　　“我送先生出去。”她微笑着，藏在袖中的手簌簌发抖，却是没能瞒过任何人的眼睛。

　　白姬语和高嬷嬷暗暗对视了一眼。

　　阿玄同白鹿茗并肩行至门前，侧头道：“安神助眠的汤药我给你带了，先吃三帖，我开的药都不难喝，同腱子肉一起炖着，就当喝汤。”

　　“先生费心了。”

　　“好好休息，别再有大喜大悲的情绪。”

　　白鹿茗没有回应，脸色淡漠。

　　有些情绪，根本就是不受控制的。

　　“不过，倘若无法顺应情绪，及时发泄，亦会导致身体郁结，伤及心脉。”阿玄补充道。

　　两人一同往外走，高嬷嬷却突然追了出来，“先生，先生，请留步。”

　　阿玄转过头，白鹿茗则仅仅只是顿足等候。

　　高嬷嬷道：“先生，能否开个安胎的方子给我们二姑娘。”

　　白鹿茗胸肩一个大大的起伏，像是有口气忽然吞咽不下似的，难受得很。

　　“可以，待会儿让人来千里及取。”

　　“多谢，多谢！多谢先生，多谢王妃。”

　　高嬷嬷心中甚喜，这位白二姑娘只一次就怀上了晔王的孩子，之前白鹿茗还让她吃亏，如今，她可要通过这个宝贝儿重新在晔王府站稳脚跟。

　　回到屋中，高嬷嬷难掩喜色，“姑娘，这下确认了，你可要认真养好身子。”

　　“你方才去讨安胎药了？”

　　“那是自然。”

　　“可是那个大夫信得过吗？”白姬语不安。

　　“姑娘，你没看清楚，那位大夫的药箱上刻着一株玄色的仙草，正是千里及的标志呀。早在你我出世前，千里及就已在京都之中立足，一向不偏不倚，不曾站队偏帮，别说是晔王妃，就算是当今的皇后娘娘，都无法驱使千里及为她们做事，刚才你不也听到了，王妃说只相信千里及的诊断。”

　　白姬语对千里及亦有所耳闻，听高嬷嬷这么一说，才稍稍安心下来。

　　“你方才细瞧那位正主的脸色没有，这一仗啊，你赢了。”

　　“可是晔王爷……他从未来过。”白姬语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在意。

　　她对那个男人无心，可她必须为腹中的胎儿着想。

　　“他来不来又有什么干系，只要你怀的是他的种，往后的日子，他还能亏待了你？现在不着急想这个，最终要的是安胎，要把小世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一旦有了孩子，你们二人之间就有了牵扯，届时再通过孩子来争来夺，都还是来得及的。”高嬷嬷宽慰道。

　　“倘若不是世子呢？”

　　白姬语深知，于皇室而言，男女之别，有多重要。

　　“必定会是的！”高嬷嬷眼中闪现一股凌厉，她是从皇宫里出来的人，比白姬语更加懂得子嗣的重要。

　　倘若不是，那就让它是！

　　这些时日，晔王像是把这件事全权交由王妃处理，自己从不出面。

　　而晔王府的人亦像是把这个偏僻的小院，划成了一块禁地，不谈论，也不触及。

　　也正是因此，白姬语确信，她这次的报复是真真正正地，在白鹿茗心尖划开了一道口子。

　　听闻最近，白鹿茗经常独自外出，和北堂黎之间的关系并无缓和。

　　高嬷嬷还打听到，晔王妃根本不是闲来无事出去散心，而是日日和外男幽会。

　　晔王起初还因为愧疚，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后来，渐渐地，也有些失去耐性，最近两次，只要晔王妃一回来，主院里，总会有下人隐隐听到一阵争吵声。

　　都说夫妻过日子无百日甜，晔王和王妃琴瑟和鸣的日子，才好了不到一年，王家贵族的脾性，下人们不是不清楚，可这甜的日子，似乎也比他们所预计的，短了些。

　　阿玄和白鹿茗站在山头，暖阳虽然依旧高照，可秋日风大，他们徒步上了山顶，出了一层薄汗，风一吹，不免有些脊背发凉。

　　星华将披风送来，给白鹿茗裹住，不受风侵之后，她的身体因有了锻炼而只剩一阵热乎。

　　“最近如何，睡得好吗？”阿玄对着风道。

　　“多亏你那几帖汤药，总算睡了几个安稳觉。”白鹿茗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泛，不必伪装情绪。

　　“你顾虑的事情太多了。”

　　“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就必须事事顾忌，被困住了，不仅仅是肉身，就连思想也失去了自由。”白鹿茗脸上出现了未曾见过的恬淡。

　　“你现在很辛苦。”

　　“命运吧，它好像待我很好，又见不得我太好，才会……”

　　“都会好起来的。”阿玄凝望着远方，正对着西边，正是披玄人所在的巫谷方向，“那里，你去过？”

　　“桃源幽谷，人间仙境。我总想着，如若哪天一无所有，什么也抓不住了，便回去。”

　　“我陪你。”

　　白鹿茗低头，不置可否地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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