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寒笺讽嘲御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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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尚书院的木门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木色,门楣上“崇尚书院”四个大字笔力遒劲,透着股读书人特有的风骨。

  母亲替我向李老先生行了礼,又把用蓝布层层包好的束脩银子递过去,指尖在银袋上微微发颤,那银子边角硌得她掌心发红,像揣着块滚烫的烙铁。

  我望着她鬓角新添的几缕白发在晨光里泛着霜色,突然攥紧了怀里的烧饼,那点温热仿佛能给我些底气。

  这才敢偷偷打量李老先生——他身形清瘦却挺拔,身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领口虽磨出毛边却浆洗得笔挺,颔下三缕长须雪白雪白的,在晨光里泛着银光,随着呼吸轻轻飘动。

  最让人心生敬畏的是他那双眼睛,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岁月的沉淀,目光却清亮如秋水,落在人身上时带着温和的审视,既不疏离也不狎昵。

  我心里暗暗赞叹,这才是真正有风骨的先生,可这份敬畏里又掺着几分胆怯,生怕自己粗鄙的模样惹先生嫌弃。

  我也跟着母亲的样子弯腰行礼,长衫肘部的补丁在动作间磨得皮肤发疼,后背却绷得紧紧的,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行差踏错半分。

  “先生,这孩子虽家境寒微,却最是勤勉,劳您多费心。”娘的声音带着谦卑的笑意,指尖还沾着未干的皂角渍,那是她为大户人家洗衣留下的印记。

  李老先生捋着胡须微微颔首,声音沉稳如古钟:“既入我门下,便都是学子,放心吧。”他说话时目光扫过我,带着几分温和的鼓励。

  可我却慌忙低下头,不敢与那清亮的目光对视,耳根子烫得厉害——这样德高望重的先生,怕是从未见过我这般寒酸的学生。

  书院门口早已站着几个同窗,穿锦袍的公子正把玩着羊脂玉佩,绸缎长衫上绣着精致的云纹,在晨光里闪闪发亮;戴方巾的童生背着沉甸甸的书箧,随从在一旁替他扇着象牙骨扇;还有个胖乎乎的少爷,正让书童往他手里塞蜜饯,甜香飘得老远。

  他们瞧见我身上洗得发白的补丁长衫,眼神里多了几分打量,像在看什么稀奇物件。那些目光像细针似的扎在我身上,让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手指下意识地绞着长衫下摆,把本就起皱的布料攥得更紧了。

  我悄悄往母亲身后缩了缩,几乎要把半个身子藏在她身后,娘却轻轻推了推我的背,低声说:“别怕,咱们凭学问说话。”她的声音不大,可我肩膀还是垮着,怎么也挺不直腰杆。

  这时书院里走出几个青衫书童,为首的捧着名册,按顺序点名叫人。“李沣秀才之子李氏子玉——”穿锦袍的公子应声上前,书童恭敬地引着他往里走。

  路过我身边时,他衣摆扫过我的布鞋,带起一阵淡淡的熏香,我慌忙往后缩了缩脚,生怕布鞋上的泥点蹭脏了他的锦袍,忍不住屏住了呼吸,连头都不敢抬。

  “清河富商张氏之子明远——”戴方巾的童生整了整衣襟,昂首阔步地跟了上去,腰间的玉佩叮当作响,像在炫耀着什么。

  轮到我时,书童看了名册上的名字,顿了顿才喊道:“瓦子巷寒门晏臣——”那“寒门”二字被刻意拖长,像在当众揭我的短。

  我攥着书包带往前走,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书包里那方磨得发亮的端州砚台硌得胸口发紧,每走一步都觉得脚下灌了铅。

  周围的目光像聚光灯似的打在我身上,让我浑身不自在,总觉得他们在嘲笑我洗得褪色的长衫,在议论我怀里揣着的粗粮。

  其他学子的书童都提着精致的书箱,唯有我怀里揣着半块烧饼和窝头,书包里塞着娘连夜缝补的笔墨袋,粗布袋子上还绣着歪歪扭扭的“臣”字。那针脚歪歪扭扭的,我越看越觉得寒酸,恨不得把袋子藏进袖管里。

  书童引着我们穿过月亮门,青砖铺就的路干净得能照见人影。

  我小心翼翼地踩着砖缝走,生怕布鞋上的泥污蹭脏了地面,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眼睛死死盯着脚下,不敢看两旁锦衣华服的同窗。

  身旁的张少爷正和李子玉说笑:“昨日我爹新给我买了方澄泥砚,研出来的墨黑得发亮,写起字来顺滑得很。”

  李子玉晃着玉佩:“那算什么,我娘寻来的徽宣,薄如蝉翼,写小楷最是好看。”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磨秃的笔尖,笔杆上还缠着防滑的布条,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发闷。

  娘说的“凭学问说话”在耳边回响,可看着他们精致的笔墨纸砚,我还是忍不住自卑——我连像样的笔墨纸砚都没有,真的能凭学问立足吗?

  想起李老先生清亮的目光,我才勉强稳住脚步,可后背的衣裳早就被冷汗浸湿了。

  书院的讲堂越来越近,朗朗的读书声从里面传来,混着远处的鸟鸣,竟让这乱世有了片刻安宁。

  可这安宁里,我却觉得自己像个闯入者,与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我摸了摸怀里的烧饼和窝头,又按了按书包里的砚台,指腹蹭过砚台边缘的磨损,知道这条用娘的血汗铺就的路,才刚刚开始,而我心里的胆怯与自卑,像路上的石子,硌得每一步都格外艰难。

  书院的晨露还凝在窗棂上时,我的挑战便已开始。

  每日描红课上,同窗们铺开雪白的宣纸,狼毫笔蘸着上好的松烟墨,而我只能用磨秃的笔尖在废纸背面反复勾勒。

  墨汁是用最便宜的油烟墨兑水调成的,写出的字总带着淡淡的灰调,老先生批注时总要凑近了才能看清,我便趁课间偷偷往墨里掺些自己研的烟灰,试图让字迹更清晰些。

  做这些时,我总要时不时瞟向四周,生怕被同窗看见,心脏怦怦直跳。

  “哟,晏臣又在偷偷搞什么名堂?”

  李子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我吓得手一抖,墨滴在废纸上晕开个黑团。他凑过来看我的砚台,夸张地皱起眉,“这是什么墨?黑乎乎的像锅底灰,用这种东西能写出好字?”

  周围传来几声窃笑,我攥紧笔杆没说话,指尖却冰凉发颤,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把脸藏进怀里。

  同窗间的轻慢像无形的针,扎在日常的缝隙里。

  李子玉总爱故意把书卷“不小心”掉在我脚边,看着我弯腰去捡时,便和张少爷笑着议论:“你看他那布鞋,泥渍都结壳了,不知道从哪个泥坑里爬出来的。”

  我捡起书卷递给他,手指都在发抖,连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有次先生的提问,我明明背得滚瓜烂熟,刚要开口,就被胖乎乎的张少爷抢着答了去,还朝我挤眉弄眼:“这种简单的回答,哪用得着你来答?省点力气留着晚上抄书吧。”

  我攥紧了藏在袖中的补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只能硬生生憋回去,把头埋得更低,假装没听见。

  最窘迫的是每月一次的诗会,同窗们都带着精致的诗笺,有的用洒金宣纸,有的镶着细竹边框,而我只能把诗作写在自己抄书剩下的废纸背面,边缘还留着先前抄经的字迹。

  轮到我诵读时,我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手指捏着纸角微微发颤。

  有回我的诗被李老先生当众夸赞“风骨尤佳”,他捻着胡须,目光里满是赞许:“晏臣此诗,字句虽朴,却有金石之声!”

  李子玉却突然笑道:“诗是好诗,就是这纸太寒酸,配不上先生的点评。要是换了我的玉版宣,定能锦上添花。”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我低着头,感觉脸颊比灶膛里的炭火还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连耳朵都红透了。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觉得我说得对?”李子玉步步紧逼,用扇子轻佻地挑起我的诗笺。

  我猛地抽回纸,抬头直视着他,声音却带着发颤的怯懦:“纸虽寒酸,字句却句句真心。比起用金玉堆砌的虚言,我觉得这样的诗更有分量。”说完就慌忙低下头,心脏跳得像要炸开。

  这话一出,讲堂里顿时安静了。

  李子玉愣了愣,随即恼羞成怒:“你个寒门小子,也敢教训我?”

  李老先生恰好走进来,见状沉声道:“求学之道,在心不在器,晏臣的诗有浩然之气,远胜那些华而不实之作。”他目光转向李子玉,带着几分严肃,“子玉,你当学学他的用心。”

  李子玉悻悻地闭了嘴,我却依旧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诗笺,连先生的赞许都没能驱散我心底的自卑。

  是啊,我终于能读书,可在这些锦衣玉食的同窗面前,我就像株不起眼的野草,总觉得自己处处不如人。

  每日回家,娘总会在柴房等着我,灶台上温着野菜粥,虽然清苦,却暖乎乎的。

  只有在这儿,我才能卸下所有的胆怯,不用在意别人的目光。

  比起这些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我知道自己为何而读,为何而写——为了娘不再泡在冰水里洗衣,为了柴房能有真正的温暖。

  可这份信念里,总掺着几分不安,怕自己终究敌不过这悬殊的差距。

  我铺开李老先生奖励的半张宣纸,那是他特意从自己书箧里取出的,还带着淡淡的墨香。指尖抚过细腻的纸页,我深吸一口气,笔尖饱蘸墨汁,写下“勤学”二字。

  墨香混着窗外的桂花香飘来,我望着讲堂上先生授课的身影,心里默念着努力,可那份因贫寒而生的胆怯,却像影子似的跟着我,让我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

  到底是士族和寒门的阶级如此划分分明,还是人性的自卑等级分明呢?

  这条“大路”我跨不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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