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8章 鬼胎

　　搁现在要是有谁敢说，就因为一条被别人穿过的裤衩子，而结下什么深厚的友谊，那无疑不光会让人笑掉大牙，生出匪夷所思之感。

　　更会觉得不真实。

　　甚至大概会忍不住喷上一句：荒谬，简直是荒谬绝伦。

　　可搁在过去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这却又并不算是个什么稀奇事儿。

　　实在是陈秀秀她们所处的那个时期，物资极其地匮乏。

　　简直可以说是要啥没啥，啥啥都没有。

　　吃都吃不上溜，更何况穿了。

　　大家伙都穿得破衣喽嗖的。

　　那衣服上说一句补丁摞补丁半点不为过。

　　许多人外头穿的衣服破的呦，也就勉勉强强能遮个羞。

　　至于里头，大多数人根本就没有裤衩子可穿。

　　秋衣秋裤、毛衣毛裤啥的，那就更没有了。

　　所以说过去到了冬天，腰里要扎根麻绳，不为别的，单纯为的就是防寒。

　　外头是空壳棉袄，里头啥也没有，不扎麻绳，小北风嗖嗖地往里灌，就得冻个好逮的。

　　扎麻绳的作用，既是为了防止热乎气从里头出去，更是为了防止寒气进到身体里来。

　　闲话少说，估计山寨里的大多数弟兄们对于没有内衣裤可穿，早都习以为常了。

　　可偏生对于魏成来说，别的事情都可以忍受，就是没有裤衩子穿，让他忍受不了。

　　那么说这究竟是因为啥呢？

　　因为魏成这人，过去可是大地主家的小少爷。

　　自小他过的日子，不说锦衣玉食，可也差不了许多。

　　但是吧，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

　　魏成长到七八岁上，家里遭了难喽。

　　遭了什么难呢？

　　魏家被家里的长工们伙同一帮子穷凶极恶地土匪，给抢劫了。

　　不光把他们家的家财抢劫一空，就连他们家里那三四十口子人，也全都被杀了个干净。

　　只剩魏成因为年纪小，生得又特别矮小，被他爹塞到一口大缸里，逃过一劫。

　　但魏成的命是留下来了，可想活下去也难呢。

　　但凡他年纪能大点，哪怕有个十五六岁也行啊。

　　即便这时候他家里人都死绝了，钱财也全都被长工和土匪们洗劫一空。

　　但好在家里还有那老些田地和房屋在呢，说不得凭借这些个东西，也能东山再起，重新过上锦衣玉食的好生活。

　　但坏就坏在，他年纪太小了呀。

　　不过才七八岁，正是人嫌狗厌啥都不太明白的年龄。

　　加上他们家口碑还不好。

　　常年苛待长工，对长工们压榨的呦，估计跟周扒皮也能整个半斤八两差相仿佛。

　　如果不是实在是他们家对待长工苛待得狠了，那些长工们也不至于就会齐心合力地狠下心肠，去跟土匪们合伙祸害魏家。

　　毕竟都是乡里乡亲的，整日里抬头不见低头的。

　　如果没啥深仇大恨，或许能有一个两个长工背叛他们家，但绝不可能所有的长工都对他们家落井下石。

　　也是魏家平日里不修德行，这还不单单是长工恨他们，附近的那些乡绅们也恨他们家。

　　过去魏成家仗着自家人多势众，没少在干旱年间跟附近村镇的人家抢夺水源。

　　并且还闹出过人命官司。

　　只是仗着他们家有钱，上头也有些个人脉，才把事情给摆平了。

　　但仇恨却也种下来了。

　　所以他们家这一出事儿，好么，连个肯替他们家说句公道话的人都没有。

　　人人拍手称快，说一句抢得好，抢得妙，抢得呱呱叫。

　　几乎全是落井下石的。

　　这就是犯了众怒了。

　　那时候官府也早就不管事儿了，以至于魏家出事儿以后，有些个跟魏成他们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过来抢夺田地和房屋，都没人替魏成撑腰。

　　甚至于还有好些个人，正琢磨着该怎么把魏成给弄死喽。

　　这是怕魏成长大成人以后，万一走了啥狗屎运，长了能耐过来报复他们。

　　别看魏成只是个小孩子，但他还蛮机灵的，一看势头不好，拔腿就跑了。

　　一气从关里跑到关外。

　　也是运气好，遇到个好心人，一个孤老头子收留了他。

　　在这老头儿的帮衬下，魏成总算熬到十五六岁。

　　他想着这回终于可以干点啥，好报答收留他的老头儿了。

　　结果这老头儿又在一个寒冷的冬夜里，冻死了。

　　家里就剩下魏成这么个半大小子。

　　魏成一琢磨，家里要地没地，要钱没钱，要房子没房子的，穷得这个坦荡劲儿啊，连耗子都不稀得进来。

　　加上老头儿没了以后，他又没啥可牵挂的了。

　　既然如此，与其在这儿给大地主扛活儿当牛做马，倒莫不如当个胡子逍遥快活。

　　于是他就进了山，当了胡子了。

　　倒是因为他多少认识几个字，当了胡子以后很是比旁人得到些重用。

　　比方说让他写个敲诈勒索信啥的，又或者有的胡子想往家里捎个信，又怕捎口信捎不明白，让他帮写个家书什么的。

　　别看这些个都是些小事儿，但是呢，却也让魏成活得比别的胡子自在些。

　　日子倒也算好过。

　　只是呢，他总觉得自己到底曾经当过地主家的小少爷，目前这条件，穿着打扮啥的，指定是讲究不起来了。

　　但必须在外裤里头要有条裤衩子穿，这是必须的。

　　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感觉到，他终究跟那些个泥腿子出身的兄弟们是不一样的人。

　　大概裤衩子对他来说，不光是对过往那些锦衣玉食的生活的一种怀念，更算能让他于苦难生活中，拥有一种区别于其他人的仪式感吧。

　　所以当张五子肯出借给他一条干净的裤衩子穿的时候，马上就收获了魏成的友谊。

　　当然，这友谊于他俩来说都是暂时的。

　　等他俩回到胡子堆儿里，魏成手里又有了枪的时候，但凡发现张五子不是个好人，俩人那友谊的小船也是顷刻间就能翻了的。

　　只是现如今魏成手里没枪，还没帮手，即便真个发现张五子是小鬼子派来的间谍，他也不会跟张五子撕破脸。

　　时机不对，且先好言好语地敷衍对付着，以便降低对方的警惕性，有什么，回头时机对的时候再说。

　　而张五子呢，则纯粹是把魏成当成了实现他卑鄙目的的工具人。

　　自然对魏成也不会付出啥真心就是了。

　　但为了交好魏成，让魏成能对他有足够的好感，好方便他下一步的行动，张五子自然要做出一副哥俩好的架势给魏成看。

　　于是这么两个各怀心腹事的人，表面看来，就跟那八百年没见过面的老姑舅亲似的，亲香的呦，任谁看了，都得说这俩人关系那个杠杠的好。

　　八成就是那种俗称铁哥们的关系。

　　可实际上呢，俩人都在极力掩饰各自的小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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