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0章 槐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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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8年秋,沂蒙山区的雨下了整月,公社仓库后的老槐树泡得发涨,树洞里积着的黑水泛着霉味,像只睁不开的眼。知青陈默裹着打补丁的蓝布褂子,蹲在树旁掏仓库漏雨的墙缝,指尖突然触到片冰凉——不是砖石,是片裹着泥的绸缎。

  “陈默!磨蹭啥?队长让把这批农具搬到晒谷场,雨停了就得晾!” 身后传来王建军的喊声,他扛着把锈迹斑斑的锄头,军绿色的帽子檐上还滴着水。

  陈默把绸缎往兜里塞,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来了,刚见着墙根有只耗子,没追上。” 王建军“嗤”了声,粗声粗气地往前走:“城里来的就是娇气,耗子有啥好追的?小心待会儿让李婆子瞅见,又说你搞封建迷信。”

  李婆子是公社里的五保户,住仓库隔壁的土坯房,左眼瞎了,右眼总眯着,见谁都爱念叨“槐树下不干净”。陈默刚来那会儿,夜里听见槐树上有哭声,跟李婆子提了一嘴,被她拿着拐棍追着骂“小崽子招鬼”,后来这事在知青点传成了笑话,陈默再也没敢提过。

  搬完农具已是傍晚,雨停了,天边扯着几道暗红的云。陈默回到知青点,翻出兜里的绸缎,在油灯下展开——是块暗红色的杭绸,边角绣着朵褪色的白梅,针脚细密,不像是山里能有的东西。他正摩挲着,同屋的赵晓雅端着个豁口的粗瓷碗进来,碗里是红薯粥:“陈默,发啥呆呢?快喝粥,待会儿还要去记工分。”

  赵晓雅是上海来的知青,性子活络,见陈默手里的绸缎,凑过来看:“哟,这料子不错啊,哪儿来的?” 陈默把绸缎折起来:“仓库后老槐树下捡的,裹在泥里。” 赵晓雅眼睛亮了:“老槐树下?我听说那树有年头了,解放前是地主家的,后来地主被斗了,树就归公社了。你说这绸缎,会不会是地主家藏的?”

  陈默没接话,他想起白天掏墙缝时,指尖触到的不只是绸缎,还有些硬邦邦的东西,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倒像是骨头。

  夜里,陈默翻来覆去睡不着,油灯灭了,月光从破窗棂里漏进来,照在墙上,像张惨白的脸。他总听见窗外有脚步声,轻轻的,围着知青点转,偶尔还夹杂着女人的啜泣声。他想起李婆子说的“槐树下不干净”,心里发毛,拉过被子蒙住头,可那声音像长了脚,钻进被子里,贴在他耳边。

  第二天一早,陈默去仓库找队长请假,说自己头疼,想歇一天。队长是个老实人,挥挥手让他去歇着,还让炊事员给留了个窝窝头。陈默没回知青点,径直往老槐树走去。

  老槐树下的泥还是湿的,他昨天掏过的墙缝还敞着,他蹲下来,伸手往里探——指尖触到了冰凉的骨头,比昨天更清晰,像是根肋骨。他心里一紧,想把骨头掏出来,可手指刚碰到,就听见身后有人咳嗽:“小崽子,你在这儿干啥?”

  陈默吓得一哆嗦,回头见是李婆子,她拄着拐棍,左眼的窟窿对着他,右眼眯成条缝,眼神阴沉沉的。“李婆婆,我……我找东西。” 陈默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

  李婆子往前走了两步,拐棍戳在泥地上,发出“笃笃”的响:“找啥?找槐树下的鬼?” 她的声音尖细,像指甲刮过木头,“我跟你说过,这树不干净,解放前地主家的小媳妇,就在这儿上吊了,尸体挂了三天,没人敢摘,后来还是野狗给拖走的。你现在掏墙缝,是想把她的骨头掏出来?”

  陈默心里咯噔一下:“您说……这儿埋着人?”

  李婆子冷笑一声,右眼的皱纹挤在一起:“埋着的可不止一个。当年斗地主,地主家的人全被拉到槐树下批斗,男的被打死了,女的……有的上吊,有的跳井,骨头都埋在这墙根下,后来公社盖仓库,把坟给平了,墙就砌在坟头上。你说,这墙能不漏雨吗?这树能不闹鬼吗?”

  陈默只觉得后背发凉,他想起那块暗红的绸缎,想起绣着的白梅——会不会是那个上吊的小媳妇的?

  “你昨天掏着啥了?” 李婆子突然往前凑了凑,右眼死死盯着陈默的兜,“是不是块红绸子?上面绣着花?”

  陈默心里一惊,点头:“是,您怎么知道?”

  李婆子的脸一下子白了,嘴唇哆嗦着:“那是……那是地主家三少奶奶的东西。当年她就是穿着绣白梅的红绸子,在这槐树上上吊的。我还记得,她上吊那天,也是这么个阴雨天,红绸子挂在树上,像块血布……”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在说给陈默听,又像是在说给空气听。

  “三少奶奶?” 陈默追问,“她为啥上吊?”

  李婆子叹了口气,拐棍戳了戳墙根:“还能为啥?地主被斗了,家产被分了,她男人被拉去劳改,听说没几天就死了。她一个女人家,带着个刚满月的娃,怎么活?有人说她想把娃送给乡下的亲戚,可还没送出去,就有人说她是‘地主婆’,要批斗她。她没办法,就抱着娃,在这槐树上上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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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娃呢?” 陈默问。

  李婆子摇摇头:“不知道。有人说她上吊的时候,娃也跟着没了,埋在墙根下了;也有人说,娃被亲戚抱走了,不知道去了哪儿。这么多年了,谁还记得清?”

  陈默没再问,他蹲下来,看着墙缝里的骨头,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他想起夜里的哭声,想起那块红绸子,突然觉得那不是鬼,是那个可怜的女人,在找她的孩子,找她的骨头。

  中午,陈默回知青点,赵晓雅见他脸色不好,问他怎么了。陈默把李婆子的话跟她说了,赵晓雅吓得脸都白了:“真……真有这事?那我们夜里听见的哭声,不会就是她吧?” 陈默点点头,赵晓雅往他身边凑了凑:“那我们要不要告诉队长?让他派人把墙根下的骨头挖出来,好好埋了?”

  陈默想了想,摇摇头:“现在是特殊时期,说这个,怕是会被当成‘封建迷信’批斗。再说,李婆子说了,当年埋骨头的事,没人敢提,我们要是提了,说不定会惹麻烦。” 赵晓雅想想也是,没再说话,只是中午的红薯粥,她一口也没吃。

  下午,公社里突然来了几个穿军装的人,说是来“破四旧”,要查公社里的“封建迷信”物品。队长领着他们在公社里转,转到仓库时,李婆子突然冲了出来,拦在老槐树下,手里举着拐棍:“你们不能动这棵树!这树里有冤魂!动了会遭报应的!”

  穿军装的领头人皱着眉,厉声说:“老东西,胡说八道什么?这是封建迷信!必须破除!” 他挥挥手,身后的人就上前去推李婆子。李婆子被推倒在泥里,拐棍掉在一边,她爬起来,抱住老槐树的树干,哭着喊:“三少奶奶,我对不起你啊!当年我没敢帮你,现在他们要砍你的树,我不能再让他们欺负你了!”

  陈默和赵晓雅正好路过,见这情景,赶紧上前去拉李婆子。穿军装的领头人见他们是知青,脸色稍缓:“你们是知青?要带头破除封建迷信,怎么还帮着她?” 陈默急中生智:“同志,这树是公社的财产,砍了可惜,而且这树长得结实,仓库的墙还靠着它呢,砍了墙容易倒。”

  领头人看了看仓库的墙,又看了看老槐树,犹豫了一下,对身后的人说:“算了,这树暂时先不砍了,先去查别的地方。” 说完,领着人走了。

  李婆子被陈默扶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泥和泪,看着陈默:“小崽子,今天谢谢你了。” 陈默摇摇头:“您别客气,应该的。” 李婆子叹了口气:“当年三少奶奶对我好,我是她家的佣人,她上吊那天,我就在旁边,可我不敢救她,我怕被当成‘地主的走狗’批斗。这么多年了,我总梦见她,梦见她穿着红绸子,抱着娃,问我为啥不救她……”

  陈默心里酸酸的,他想起那块红绸子,从兜里掏出来,递给李婆子:“李婆婆,这是我昨天在墙缝里捡的,是不是三少奶奶的?” 李婆子接过红绸子,摸了摸上面的白梅,眼泪又掉了下来:“是,是她的。这是她嫁过来的时候,她娘给她做的,她说这白梅耐寒,像她的性子……”

  就在这时,仓库的墙突然“轰隆”一声,塌了一块,泥土和砖石掉下来,露出里面的骨头——不是一根,是一堆,有大人的,也有小孩的,小小的骨头,像是刚满月的婴儿的。

  李婆子看到那些骨头,腿一软,瘫在地上,哭着喊:“三少奶奶,娃,你们的骨头终于出来了……” 陈默和赵晓雅也看呆了,赵晓雅吓得捂住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队长也来了,看到墙里的骨头,脸色煞白。穿军装的人也回来了,看到这情景,也愣住了。领头人皱着眉,问队长:“这是怎么回事?墙里怎么会有骨头?” 队长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李婆子突然站起来,走到领头人面前,指着那些骨头:“这是地主家的人!当年批斗的时候,他们被打死了,埋在这儿,后来盖仓库,把坟平了,墙砌在上面!你们不是要破四旧吗?这才是真的旧账!你们要查,就查当年是谁把他们埋在这儿的!是谁不让人提的!”

  领头人脸色变了,他看了看周围的人,又看了看那些骨头,厉声说:“胡说!这是阶级敌人的阴谋!故意制造恐慌!把这些骨头挖出来,烧了!” 身后的人刚要上前,李婆子突然扑过去,抱住那些骨头:“你们不能烧!这是人的骨头!是冤魂!烧了会遭报应的!”

  陈默也上前一步,对领头人说:“同志,不管他们是谁,都是死人,烧了骨头,太不尊重了。不如找个地方,把他们好好埋了,也算是积德。” 赵晓雅也跟着点头:“是啊,同志,我们知青也觉得,应该好好埋了他们。”

  围观的人里,有几个老人也附和:“是啊,都是可怜人,埋了吧。” 领头人犹豫了半天,最终挥挥手:“好吧,找个地方埋了,但是不许搞封建迷信活动!谁要是敢拜祭,就是对抗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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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傍晚,陈默和赵晓雅,还有几个老人,把墙里的骨头挖出来,用布包好,抬到后山的荒坡上,挖了个坑,埋了。李婆子在坟前放了一束野菊花,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嘴里念念有词。

  回去的路上,赵晓雅拉着陈默的胳膊:“你说,三少奶奶的冤魂,会不会就这样散了?” 陈默摇摇头:“不知道,希望吧。” 他心里却总觉得不安,像是有什么事没做完。

  夜里,陈默又听见了哭声,这次不是在窗外,是在他的梦里。他梦见一个穿着红绸子的女人,抱着个婴儿,站在老槐树下,女人的脸很白,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她看着陈默,嘴里喊着:“我的骨头,我的娃,还没找全……” 陈默想跑,却动不了,女人一步步走近,红绸子裹住了他,他觉得透不过气,像是被泥土埋住了。

  他猛地惊醒,满头大汗,油灯亮着,赵晓雅睡得正香,发出轻微的鼾声。他坐起来,摸了摸兜里,那块红绸子还在。他把红绸子拿出来,在油灯下展开,突然发现,绸缎的中间,有个小小的血印,像是婴儿的手印。

  第二天一早,陈默去找李婆子,想把梦里的事跟她说。可到了李婆子的土坯房,却发现门开着,里面空荡荡的,李婆子的拐棍掉在地上,上面沾着泥,像是刚用过。陈默心里一紧,喊了几声“李婆婆”,没人答应。

  他冲出屋子,往老槐树跑去,远远地就看见老槐树下围着一群人,队长也在,脸色惨白。他跑过去,挤进去一看——李婆子吊死在老槐树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里拿着那块暗红的红绸子,红绸子上的白梅,像是被血染红了。

  “什么时候发现的?” 陈默声音发颤,问队长。

  队长叹了口气:“早上炊事员来挑水,看见的,已经没气了。” 陈默看着李婆子的尸体,想起她昨天说的话,想起她跪在坟前磕头的样子,心里像被刀割一样。

  穿军装的人也来了,看到李婆子的尸体,脸色很难看:“又是封建迷信!肯定是她自己想不开,故意上吊,制造恐慌!把尸体抬走,火化了!不许声张!” 没人敢反驳,几个年轻人上前,把李婆子的尸体解下来,抬走了。

  陈默站在老槐树下,看着李婆子掉在地上的拐棍,突然发现,拐棍的底部,刻着一个小小的“梅”字——和红绸子上的白梅,是同一个字。他心里猛地一震,想起李婆子说的,她是地主家的佣人,三少奶奶对她好……难道,李婆子和三少奶奶,还有别的关系?

  夜里,陈默没回知青点,他坐在老槐树下,手里拿着那块红绸子,等着那个女人的哭声。月亮升起来,照在槐树上,树影婆娑,像是人的手。他等了很久,没听见哭声,却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轻轻的,从树洞里传出来。

  他站起来,走到树洞前,树洞黑漆漆的,积着的黑水还在,婴儿的啼哭声,就是从黑水下面传出来的。他伸出手,往树洞里探,指尖触到了冰凉的东西——不是水,是块小小的骨头,像是婴儿的头骨。

  他把那块小骨头掏出来,放在手里,骨头很轻,上面还沾着泥。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轻轻的,和梦里的一样。他回头,看见一个穿着红绸子的女人,站在月光下,女人的脸很清晰,眉眼弯弯,很漂亮,只是脸色惨白,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婴儿被红绸子裹着,看不见脸。

  “谢谢你,把我的骨头找出来。” 女人的声音很轻,像是风拂过树叶,“还有我的娃,他的骨头,也在树洞里。” 陈默看着她,说不出话,心里不害怕,只觉得难过。

  “李婆子,是我的奶妈。” 女人接着说,“当年我上吊,她不敢救我,后来她一直很愧疚,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找我的骨头,找我娃的骨头。昨天,她看到墙里的骨头,以为找全了,可她知道,我娃的骨头还在树洞里,所以她上吊了,想用她的命,换我娃的骨头出来。”

  陈默看着手里的小骨头,眼泪掉了下来:“那……我把他的骨头,跟你们埋在一起吧。” 女人点点头,笑了笑,笑容很温柔:“谢谢你。我叫苏梅,我娃叫念安。以后,你要是想我了,就来槐树下,我会听见的。”

  说完,女人抱着婴儿,慢慢消失在月光里,像是融化了一样。陈默站在原地,手里拿着那块小骨头,还有那块红绸子。他抬头,看见老槐树上,开了一朵雪白的花,不是槐花,是白梅,在月光下,闪着淡淡的光。

  第二天,陈默把婴儿的骨头,还有那块红绸子,埋在了后山的荒坡上,和那些骨头埋在一起。他在坟前放了一束野菊花,就像李婆子昨天放的一样。

  过了几天,公社里来了通知,说要把仓库拆了,在原地盖新的粮站。拆墙的时候,工人们又在墙里挖出了很多骨头,有男的,有女的,还有老的,队长让人把这些骨头也抬到后山,和之前的埋在一起,堆成了一个大坟。

  陈默还是住在知青点,夜里,他再也没敢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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