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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分裂的加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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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幕布缓缓拉开,猩红色的绒布像一道凝固的血痕,将现实与戏剧隔开。台下鸦雀无声,千百道目光聚焦于一点,等待着那个注定悲剧的结局。空气中弥漫着老剧院特有的味道——陈旧木材、灰尘、脂粉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这些气味混合成一种令人昏眩的麻醉剂,让所有人自愿沉入另一个时空。

  锣鼓点如心跳般响起,由缓至急。一束追光打向舞台中央,那里站立着西楚霸王项羽,金甲已残,血污满身,身后八面埋伏,眼前乌江横亘。而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身旁的那道身影——虞姬。陈浩扮演的虞姬。

  张涛坐在第五排正中央的位置,这是陈浩特意寄来的戏票位置。邀请函上只简单写着“希望你能来看,这对我很重要”。张涛原本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演出,一次老同学重返舞台的捧场。但当他走进剧院,感受到那种异样的氛围时,内心已隐隐不安。

  台上的陈浩,不,是虞姬,正轻启朱唇:“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声音如丝如缕,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尖上。那不只是唱腔,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渗出的哀婉。张涛注意到陈浩的眼神——那不是表演者的眼神,那分明是虞姬本人目睹山河破碎、霸业成空后的绝望。每一个身段,每一个步态,都已然超越了“演技”的范畴,仿佛虞姬的灵魂穿越千年时空,附在了陈浩的身上。

  “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虞姬的水袖舞动,如泣如诉。陈浩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令人窒息,那不是经过千百次排练形成的肌肉记忆,而是一种本能的宣泄。他的眉间蹙着千古的哀愁,眼中映着不止是舞台的灯光,还有乌江畔的烽火。

  张涛感到背脊一阵发凉。他想起大学时期的陈浩,那个总是能在角色与自我之间自由切换的表演天才。但眼前的陈浩不同,他似乎已经拆除了现实与戏剧之间的那堵墙,或者说,那堵墙正在崩塌。

  霸王项羽唱起:“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扮演霸王的是剧院的老牌演员,功底深厚,但在此刻的陈浩面前,竟显得有些“演”的痕迹过重。两相对比之下,陈浩的虞姬更加真实得可怕——真实得不像在演戏。

  剧情推向高潮。项羽陷入沉睡,虞姬独自面对漫漫长夜和不可逆转的命运。此刻的唱段是虞姬的独白,是她决定自刎前的最后抒怀。

  陈浩在台上轻移莲步,唱道:“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他的声音忽然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不再是纯粹的哀婉,而是注入了一种奇异的执念。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间磨出来的,带着血丝般的颤音。

  张涛不自觉地前倾身体。他敏锐地捕捉到,陈浩在唱“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时,眼神忽然向台下扫视一周。那目光中有什么东西让张涛心惊——那不是虞姬的目光,那是陈浩的目光,带着一种熟悉的偏执和仇恨。

  戏在继续,但某些东西已经失控。陈浩的表演越来越投入,越来越超越常规的表演范畴。当他唱到“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时,声音突然拔高,撕裂般的音色让乐师的伴奏都微微一滞。

  在那一瞬间,张涛清晰地看到陈浩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奇异的表情——那是虞姬的悲怆,却混合着陈浩特有的那种近乎疯狂的执念。两种本不该共存的情感,此刻在同一张脸上完美融合,创造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美。

  最终时刻来临。虞姬拔出霸王的佩剑,决定以死断却霸王的牵挂。“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陈浩手持长剑,舞出一段令人窒息的水袖剑舞。剑光如水,衣袖如云,但在那优美的舞姿中,却有一种令人不安的决绝。当他唱到“贱妾何聊生”时,声音突然低沉下来,几乎变成了自言自语的呢喃,但每个字却奇异地传遍了剧院的每个角落。

  然后,最震撼的一幕发生了。

  虞姬应该将剑刃架于颈上,做一个自刎的假动作,然后落幕。但陈浩手中的剑却没有停在颈前,而是真正地压在了自己的脖颈上。锋利的剑刃陷进皮肤,一道血痕清晰可见。

  台下观众倒吸一口冷气,却以为这是前所未有的真实表演。

  唯有张涛知道,这不是表演。

  陈浩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那不再是虞姬的眼神,也不完全是陈浩的眼神。那是一种分裂又融合的可怕状态,是角色与演员的界限彻底崩塌后的产物。在那一刻,陈浩就是虞姬,虞姬就是陈浩,共享着同一种执念,同一种绝望,同一种与命运抗争却注定失败的愤怒。

  “大王!”台上的虞姬突然发出一声不像唱腔的呼喊,那声音纯粹得撕裂人心,“若有来生,我再与你同赴沙场,不负恩情!”

  这不是原剧的台词。

  乐师们明显慌乱,伴奏出现了错音,但很快又强作镇定地接下去。台下观众却以为这是创新的改编,更加沉浸其中。

  张涛的手心渗出冷汗。他看见陈浩手中的剑正在微微颤抖,那不是表演出来的颤抖,而是一种内心激烈斗争的外化。剑刃越发深地压入脖颈,鲜血已经顺着剑身流下,在追光灯下闪着诡异的光泽。

  在那一刹那,时间仿佛静止了。

  张涛看到陈浩的脸上掠过无数种表情——虞姬赴死的决绝,项羽败北的不甘,还有...还有一种他熟悉的,属于陈浩本人的执念。那执念的对象不是戏中的刘邦,而是现实中的某个或某些让陈浩陷入如此境地的人。

  复仇的执念与角色的命运在此刻重叠,难分彼此。

  最终,虞姬还是完成了那个自刎的动作。在剑刃真正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前,陈浩似乎恢复了一丝理智,将剑恰到好处地偏开,做了一个完美的假动作。但那条真实的血痕已经留在了他的脖子上,像一道刺目的印记。

  落幕。

  寂静持续了足足三秒钟。

  然后,掌声如雷鸣般爆发,观众席上许多人已经泪流满面。他们从未看过如此震撼的《霸王别姬》,如此真实,如此撕心裂肺。

  幕布重新拉开,演员们上台谢幕。当陈浩以虞姬的装扮出现在台上时,掌声达到了顶峰。鲜花被抛上舞台,欢呼声不绝于耳。

  陈浩鞠躬谢幕,他的目光扫过观众席,在与张涛视线相接的瞬间,微微停顿了一下。那眼神复杂难辨——有一丝得意,一丝疯狂,还有一丝只有张涛能读懂的挑战意味。

  张涛没有鼓掌。他坐在原地,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从脊椎升起。周围的欢呼和泪水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在这一刻,张涛明白了陈浩邀请他来看戏的真正目的。

  这不是一场表演,这是一次宣言。一次用千年古剧为隐喻的宣言。陈浩藉虞姬之口,宣告了他的决绝——为了心中的执念,他不惜人戏不分,不惜走向毁灭性的结局。

  掌声仍在继续,幕布再次落下。观众开始陆续离场,许多人仍沉浸在戏剧的悲壮氛围中,擦拭着眼泪,讨论着刚才惊人的表演。

  张涛却久久无法移动。他坐在逐渐空荡的剧院里,看着舞台上那片猩红色的幕布,仿佛看到了一道鲜血淋漓的界限—— between 艺术与疯狂, between 表演与真实, between 一个演员和他扮演的角色。

  陈浩已经越界了。或者说,他故意摧毁了那条界限。

  张涛回想起演出中最可怕的那一刻——当陈浩手中的真剑压入自己的脖颈,当鲜血真实地流淌下来时,台下观众却以为那是极致的表演艺术。这种认知上的错位让张涛感到一种超现实的可怖。

  他意识到,陈浩可能已经不再满足于单纯的“表演”。他正在将戏剧带入现实,将角色融入自我,用虞姬的决绝来武装自己的执念。这种界限的模糊带来的不是艺术的升华,而是一种危险的分裂和迷失。

  剧院工作人员开始清场,张涛不得不站起身。他最后看了一眼舞台,那猩红色的幕布仿佛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走出剧院,夜空无星,城市灯火阑珊。张涛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驱散内心的寒意,但那种震撼却久久不散。

  他明白,今晚的演出不仅仅是一场京剧表演。它是陈浩内心世界的外化,是一封用血与戏写成的战书。虞姬自刎的决绝,已经与陈浩的执念合二为一。

  在这场戏中,陈浩既是虞姬,又是项羽;既是赴死者,又是被迫目睹赴死而无能为力者。这种双重身份映射着他内心的分裂——一方面决意复仇,另一方面又可能深知这种复仇的虚幻与无望。

  张涛站在剧院门口,回头望去。建筑古老而庄严,像一座巨大的坟墓,埋葬着无数角色和演员的灵魂。今晚,它又吞噬了另一个灵魂,或者说,见证了一个灵魂的自我分裂。

  夜色更深了。张涛终于转身离去,脚步沉重。他知道,陈浩已经彻底踏上了一条不归路——人戏不分,执念如刀,最终伤的会是谁?

  这个问题悬在夜空中,无人回答。

  唯有那戏中的唱词,仍在记忆中回荡:“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但当界限消失,戏与生融为一体时,等待着的将是怎样的结局?

  张涛不敢深思,却又不得不深思。

  因为在那舞台上,他看到的不仅是虞姬的悲剧,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正在进行的自我毁灭的预演。

  而他,作为唯一的知情人,又将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夜空无言,城市喧嚣依旧,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张涛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在舞台上的那一剑,虽然最终没有真正刎下,却已经在某个层面上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

  分裂正在加剧,而他们所有人,都已然站在了这出戏中,无人能够提前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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