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平门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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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8”枪案惊动了金枫和槜洲的两级领导,也在一夜之间成为百姓街谈巷议的热点。眼下是青莲服装批发市场全年的交易旺季,人、财、物大量集聚,市场区域每天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这样敏感的时节,却发生一起闻所未闻的枪杀案件,金枫的主要领导坐不住了,一把手指示公安局:尽快破案,消除影响,还经商户们一个安全稳定的治安环境。
11月29日早上8点,公安局副局长黄德发就来到青莲派出所会议室,和已经在等候的青莲派出所所长陈云、青莲市场管委会潘主任、交通运输局赵副局长一一打招呼。 他要赶在9点召开的参战人员会议之前先跟他们开个小会。
正在会场布置桌椅黑板和茶水的陈晶晶顺手给在场的四位领导一人泡了一杯绿茶, 然后自觉地退避到会议室外。正要关上门, 黄德发叫住了她:“小陈你别忙着走,坐下来一起听听,你要收集案件相关材料的话, 从现在就可以开始啊。”
陈晶晶答应一声,抱着记事本和材料纸坐到桌子的另一端。四位领导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开了,陈晶晶边听边记。“内勤内勤, 关键就是要笔勤”、“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这都是杨师傅教给她的,她不但谨记,还发扬光大,逢着有领导的场合,不管人家说的有用没用,自己听得懂听不懂,先记在本子上一准儿没错。
潘主任最年长,说的话也最多,看到女民警在一边记录,他自觉地把口头语改成了书面语,措辞也格外讲究起来。
金枫市地处长江三角洲黄金岸线,有着发达的轻纺工业基础,随着青莲服装批发市场的兴起,拥有两千多年历史的古城在短短数年间涌进成千上万来自浙江、福建、广东的各路商户。商户们都是冲着赚钱的服装生意来到这个地方的,他们在靠近城南的青莲市场里租下摊位卖衣服、卖鞋子、卖床上用品、卖vCD、卖各种日用杂货。
做买卖的人多了,也就有了为做买卖的人服务的各种营生,服装加工、布匹织造、 长途托运、餐饮浴室、卡拉OK、发廊按摩以及扛包的、蹬三轮车的等等,各式各样, 反正市场里需要什么行当,就有什么行当, 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滋生出来,就像围绕着一棵大树,周围能长出藤蔓、长出苔藓、长出菌类一样的道理。
从前,青莲这地块上只有大片的水稻田和小湖塘。1984年,一条柏油马路从水稻田里穿过,把金枫这个县级市与地级市槜洲联结起来,长途汽车站就建在新马路和环城路交叉的十字路口。两地通车后,往返上海的长途汽车也陆续进来,车站带来了滚滚人流,成了热闹非凡的新集市。有了人就有需求,人要吃饭、穿衣、住宿,各种路边摊点渐渐成了规模,无论是来到金枫的人还是离开金枫的人,渐渐都习惯了在长途站附近买东西卖东西,其中交易量最大的,就是本地生产加工的各式服装。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受上海发达的轻纺工业辐射,金枫的乡镇企业遍地开花。这些大小企业多数从事毛衫织造和服装加工, 为推销各自的产品,各个厂家自发地集中在长途汽车站附近公路两侧,摆一些摊位做买卖。摊位多了,消费纠纷、争点位、垃圾清理、妨碍交通等矛盾陆陆续续凸显出来, 青莲乡政府不得不出面干预,拿出的解决办法是因势利导,索性搞一个类似农贸市场的商品交易场所,把路边摊收纳进去,同时收取摊位费。
经过十几年的发展,水稻田变成了大市场,一个个小摊点升级成了市场里的门市部,一番沧海桑田,青莲服装批发市场拔地而起。目前,青莲市场占地两平方公里,内设上万个门市部、三十多条货物托运线、! 百多条客运线,每天有十多万来自全国各地的客商出入,整个市场年成交金额超过百亿人民币。
青莲市场像雪球般越滚越大,名气、人气越来越旺,在全国有了一定的知名度。有些浙江、安徽等地以及本省各地的生意人在青莲市场经营几年后,干脆拖家带口都来了,在金枫置了房子长年居住;大多数人则根据生意的需要来来回回奔波,为图方便, 他们一般是在市场附近租房,从而有了一个相对稳定的落脚点,一个临时的家。租房比起住旅馆在经济上要划算得多,人也自在得多,而出租房子的本地村民,一个月的房租收入少则几百多则几千,有些人没用几年时间,就靠着累积的房租在原地重新翻建了小洋楼。
潘主任介绍这些情况的时候,陈所长不时给他作些补充,黄德发边听边点头。接下来发言的交通运输局赵副局长显然也作了充分准备。
山清水秀的江南小城金枫,自从开通了长途汽车,客运业务从无到有慢慢发展起来,但很长时间以来只有客运没有货运。那时候基本是物随人走,只要不是太大太重的包裹,旅客多半随身携带,为了不占车厢里的地方,包裹一般由司机堆放在车顶上捆绑好,视包裹大小或重量收取一定费用,没个准数,全凭司机估摸,从几元到几十元不等。比如说,一位旅客的长途车票收五十元,包裹可能收二十。
随着青莲市场的生意越来越红火,长途汽车站一带的人流物流越来越密集,客运线路除了国营为主的那几条外,作为补充,部分线路承包给了私人经营。这些私营老板为了抢生意,经常拉人头抢包裹,搞得车站附近整天乱糟糟的,有时把交通都搞瘫痪了, 青莲和附近的湖泾、元和几个村的群众怨声载道,村干部甚至打算驱赶人群拆除市场以恢复秩序。
为了规范市场,整顿交通运输秩序,交通局要求客货分开,货运业务应运而生。这样一来,那些经营客运车的老板只能赚人头费,原先的包裹运费收人被砍了,他们当然不满意,到交通局闹,堵国营线路。直到公安机关出手整治,才算太平了一阵子。
交通局专门成立了客货运输配载管理所,简称交运所。这个交运所管得可真不少,1995年,以青莲市场为中心,辐射全国各地的四十七条长途货运线路,都是为青莲市场的经营户服务的。本着公开公平的原则,交运所成立不久,召开了第一次货运线路招投标会,只有具备运输能力且受到邀请的私营老板才能前来参加招标。
上级交通部门有文件,货物长途运输托运点要求一点一线,就是说,一条线路只能有一个托运点,这样固然方便管理,但是也等于默许了托运线路的垄断经营。垄断经营意味着高额利润,运输业的老板们获悉,挤破头要求来金枫参加招标。
“我记得听谁说过,当时一条托运线路的招标价少说也得二十万。”派出所长陈云接过话头。
“可不是么,”黄德发感慨,“在一次全市干部大会上,市领导给定了调子,说是原来我们看见红灯要停车或绕道,现在不一样了,同志们的胆子要大一点儿,再大一点儿…·他这话什么意思?干脆说拆了红灯只管跑不就得了?他这么一说,好家伙,工商、税务马上领会精神,上面的意思不就是让我们别管事吗?那还不容易?让市场自由生长,让他们都自由去得了。问题是,工商税务可以不管,交通和公安能不管吗?车堵了路,人打了架,总归是要解决啊。不管不成,可要管起来,谈何容易?看,这回真的出大事了……….”
陈晶晶明智地没有把这段牢骚记录下来。
11月29日上午9时,“11·28”案件全体参战民警齐聚青莲派出所大会议室。这是案发以来召开的第一次正式会议,参战民警一个个情绪亢奋,嗡嗡的议论声像是在给即将召开的会议暖场。所长陈云拆了一条红塔山,挨个儿给在场的人发烟,那情形颇像是大家到这儿来给他家帮忙似的。
黄德发主持会议,他告诉大家,在座的除了金枫的刑警和相关派出所民警,槜洲市局的刑侦和技侦人员也来了。大家立即鼓掌欢迎。
陈晶晶一边拍手一边翻看昨天夜里邵勇简要汇总的现场勘查和周围调查情况,当看到“受害人张云彪,男,35岁,辽宁海川人,金枫至海川托运线路负责人”时,才知道那个少条腿的死者原来是个东北人。
枪案不同于普通凶杀案件,被害者的身份背景也比较复杂,昨天以来的所见所闻大大超出陈晶晶以往的经验,她甚至有种电影场景般的不真实感,让她浮想联翩又莫名兴奋。陈晶晶估摸着,从现在开始,只要案子一天不破,报告肯定是有得写了。
副局长黄德发昨晚一宿没睡,刚刚又开了一个小会,本来沙哑的烟嗓说着说着就快哑火了。“姜局,我们金枫是个县级公安局, 老实说,持枪杀人的案子还是第一回碰到。”
坐在会议桌中间位置的姜副局长仪表不凡,透着一股儒雅学者的气质。他放下茶杯,推推金属眼镜架,不急不徐开了腔,-口软糯的槜洲腔与黄德发的破锣嗓子形成鲜明对比。“黄局说得没错,这个案件应该是新中国成立以来金枫历史上第一起枪杀案, 在槜洲历史上也属罕见。”
姜副局长和陆支队长是28号夜里10点到达金枫的,他们第一时间去过案发现场, 也听过曲晓明的综合报告,现在等于是给案情分析定性。陆支队长接住姜副局长的话头:“先期参战的同志们辛苦了,案发后, 不少同志是放下饭碗从家里过来的,一直工作到现在,可以说是饥寒交迫。这也是没办法。目前我们得按照故意杀人来立案并开展侦查工作,大家要抓紧时间汇总啊。”
黄德发把目光转向左手边的曲晓明: “曲大队,你把案发以来的工作进展情况给大家介绍一下,其他同志随后补充。”
曲晓明清了清嗓子:“11月28日 18时08分,市局110接到报警,说有人打枪了, 伤者正送往医院。指挥中心立即指令青莲派出所封锁现场,控制化肥新村小区出入口。 考虑到案件涉及枪支,防暴大队全员出动上路盘查,我们刑警大队也全员出警,有配枪的全都带上了。可以负责地说,指挥中心布网在第一时间,不敢说绝对没有漏网,但不至于产生重大疏漏。目前,已摸到有价值的线索三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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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条线索,路面交警以及巡逻民警对主要出人口过往出租车、摩托车进行访查,案发后一个半小时,有目击者反映,-辆号牌带‘347'数字的红色桑塔纳出租车在现场附近出现过。我们分析认为,杀手携带枪支,作案后要快速离开现场,如果没有配备专门车辆,出租车应该是首选。这个出租车司机还在查找中。
“第二条线索,大案中队和派出所同志在小区访问中,化肥新村住1号楼的顾姓居民反映,28号中午12时30分左右,在1号楼拐角处曾经碰到一个陌生人,这人与他有过对话,问他知不知道哪家有房子出租。此人说普通话,带点儿安徽口音,肤白,二十五岁左右,男性,穿一件毛领棉风衣,衣服下摆露出一截木头样的东西,事后回想,可能是枪托。当时正好是午饭时间,3号楼101 室没有人,死者张云彪还在他的托运站里。
“如果目击者反映的情况属实,此人案发前出现在现场附近,很可能是提前踩点。 姜局,能不能请市局联系一下上海铁路公安处的模拟画像专家张希音同志,趁着目击者还有印象,给画个模拟像?”
姜副局长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最后一条线索,案发期间全市各酒店宾馆招待所登记的辽宁籍住宿人员共计二百四十三名,这些人都在逐个调查见底,其中四名海川人已找到两名。另外,有一个名叫赵柏林的,来自辽宁绥中县,此人28号当天在旅馆作了登记,但并未人住。我们已经发调查函请求当地公安机关协查。”
作为金枫市公安局刑警大队长,毫无疑问曲晓明是破案第一责任人。刑警队迷信“一三五七定律”--大要案件要么一天二十四小时不眠不休给干掉,要么就得推上三天七十二小时,再不然拖到第五天也还有机会,不过到了这种程度,人困马乏,该做的工作基本都做完了,案子能破的话也就破了。如果运气好,到了第七天也还有解决的可能,要是过了七天还没戏,那就是说能想到的主意都想到了,能使的招也都使完了, 再往后能不能破案就看天意了。
一般来说,七天是侦破命案的大限。陈晶晶知道,时间每流逝一分,压力就增加一分,只要案件没个清晰的头绪,曲晓明身上没有一个细胞可以放松下来。每一条稍有价值的线索,对他来说都是救命稻草,必须牢牢抓在手里。
各路信息像涓涓细流不断汇聚到指挥部,陈晶晶已经写完厚厚一沓横线材料纸。
11月29日下午3点,她仍坐在椭圆会议桌的一端做记录。案发以来,每天上午9 点和下午3点是例行的信息汇总时间,每起凶案都照这个规矩来,只为能尽快沟通各路信息。曲晓明和黄德发以外,金枫的刑侦人员还没有谁配备手提电话,侦查员、技术员只有靠寻呼机联络。
陈晶晶的头发和羊毛衫沁满了烟味,她没工夫在意,只能被动吸二手烟。她甚至连好好睡上一觉的工夫也没有,眼睛是涩的, 皮肤是干的,这时,她已经把家里的事全部抛在脑后,努力跟上案子进度,一心盼着能快点儿抓获凶手。
“姜局,陆支队,我来说说。经过二十多个小时的工作,初步摸到了一些情况,总的来说,感觉这案子非常棘手。我们面对的不是一般的刑是犯罪分子,很可能是一伙黑恶势力,这些人一直对利润丰厚的托运线路明争暗抢,'11·28'案应该就是矛盾激化引发的。死者张云彪是海川托运线的老板, 据我们调查了解,这个人可谓恶贯满盈,他的一条右腿就是1993年在老家被人打断的。”说到这儿,黄德发扫视全场,故意用一种夸张的腔调说,“法医清点了死者身上的财物,仅金饰品就有一斤重,除了金项链,两只手上还戴了八个戒指……哦,是九个,九个戒指戴在八个手指头上。”话音刚落,场内立即响起了一片预期中的议论声, 他及时收住话头,“下面,副大队长任天华、 大案中队钱振雷介绍一下具体情况,晓明大队长和陈所长补充。”
“张云彪有八名保镖,在公开场合经常前呼后拥。他人高马大,留络腮胡子,江湖人称‘萨达姆’。”任天华的开场白很能夺人耳目,跟上了黄德发的调门。陈晶晶一边记录,一边用余光打量他,想想他已经连着熬了两个晚上了,居然还那么起劲儿。“我在市场询问了几个东北商户,他们说开枪打人的事在他们老家太平常了,没必要大惊小怪,还说你们警察不用管,八成是他们自己窝里斗。有个商户还反映,1994年7月 31 日晚,望江县竹泽镇的迎宾楼二楼阳台也曾发生过枪击,死的是张云彪的一个手下,叫赫星,子弹是从马路对面的弄堂口打过来的。他认为对方应该是冲着张云彪来的,错杀了赫星。这事我们得去竹泽那边核实一下。总之,这次张云彪是真的给打死了,不但没人惋惜,还有人说他本就该死,法律治不了他,只能靠枪……”
“不管该死不该死,案件发生在我们这里,我们就得管,别说那些没用的。继续!” 曲晓明打断了任天华的发言。要说曲大队这个人,没别的毛病,就是缺少点儿幽默感, 说话直来直去,常常扫人兴致,二十多年后的网络热词钢铁直男,说的大概就是他这种人。
好在任天华早就习惯了,也不计较。他这是套路,先上一道开胃菜,把大伙儿的胃口吊住,接着再来正餐。果然,接下来他的发言令大家困意顿消。可见当着两级局领导的面,任天华准备得非常充分,他把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翻得哗哗响。
“张云彪是金枫到海川托运线的负责人, 他的关系挂靠在海川县保安服务公司。这条托运线是1995年5月经金枫交通运输公司公开招标拍下的。当时一起招标的共有四十七条托运线,覆盖全国各主要城市,全部专线专营,也就是说,一条线路只由一家经营, 完全是垄断。案发前一天,也就是11月27 日,张云彪带了三名手下,其中一个叫闻成,是跟随他三年多的心腹,另外两个就是案发时在现场的毛大羽、胡庆,跟他的时间不长,分别是两个月、半个月。28日这天, 海川县公安局治安科民警李家福、丁树人来金枫出差,张云彪得知后特地从竹泽赶到金枫给他们接风,席间他们商量好,一起去长江以北的通江市看看,想在那儿再开辟一条新线路。”
“这些人怎么个来怎么个去,你都说说。”黄德发说。
“李、丁二人当天从沈阳飞的上海,张云彪派车去接,一小时后他们在化肥厂招待所碰面,连同司机六个人,加上张云彪的老乡朴明英、李祖德和胡二、胡三兄弟,正好十个人在那里坐了一桌,另外一桌坐的十个人是托运点员工,总共二十人,在招待所食堂一起吃的午饭。这些人我和钱队、陈所他们正在一个个找。”
“材料做了吗?询问笔录拿来我看看。” 曲晓明示意陈晶晶去收材料。
“喏,都在这儿呢,小陈你可收好啰。” 任天华递给陈晶晶一沓材料纸,喝口水润润嗓子,目光又回到笔记本上,“据反映,张云彪嗜酒,当天喝的高度白酒应该不少于一斤,这一点在场几个人说法都很一致。下午3点左右,毛大羽和胡庆陪着张云彪回到住地,就是案发现场,他醉倒在床上后就再没起来过。”
“那个闻成干嘛去了?"
“据查,闻成送两位客人人住位于市中心的华联宾馆,然后就在那儿张罗晚宴的事。”
“晚宴准备请些什么人?在什么地方?" 曲晓明是想从宾客名单里挖点儿料。
“这个嘛,打算请的客人还真不少……” 任天华抬眼看看曲晓明,又侧过脸看看黄德发,最后把目光落在在场的最高领导姜副局长身上,把语速放慢了一拍,“工商、税务、 交通,还有公安·…呃,公安这块儿除了那两位辽宁的,其他都是我们这边的人。地点是金海华海鲜酒楼888包间。我打听了一下, 这个包间是最贵的,打底消费一千一桌。”
这回没人打断他的话,姜副局长脸上波澜不惊,陆支队长埋头看眼前的材料,只有黄德发嘴唇动了动,尽管没发出声音,但大家都知道那句国骂。
任天华的目光落回笔记本上:“下午4 点半左右,闻成一个人到了张云彪的住处, 进门后看见老板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就吩咐毛大羽和胡庆两人继续在那儿陪着,随时听候老板吩咐,他打车返回了华联宾馆。”
“张云彪卧室的灯是谁开的?”曲晓明不肯放过任何细节。
“大约4点钟的时候,张云彪醒了一次, 说要喝水,毛大羽进去给他递水,随手开了灯。”钱振雷补充说。
“闻成住什么地方?他这会儿人呢?”问题又绕回了这个心腹身上。
“他平时常住化肥厂招待所,那儿离托运站很近,案发后就不见人影了。我推测, 可能是听说张云彪出事,他就陪两位客人连夜离开了金枫。”任天华合上笔记本,那意思是他已经说完了。
钱振雷接着汇报:“毛大羽和胡庆一直在西面小房间看电视,直到听见枪响。第一声枪响他们没反应过来,顿了两三秒,又听到连续两响,才意识到是有人开枪。毛大羽立即冲到东面房间喊老板,张云彪没回应。 他凑到床前一看,只见张云彪头上有血冒出来。他立即和胡庆去院子里查看,确定没人,这才回到屋里。眼见张云彪活不成了, 毛大羽立刻给闻成打了电话。”
“用什么电话打的,对方什么电话接的, 说了些什么?”曲晓明目光炯炯,死抠每一个细节。
钱振雷早有准备:“用写字桌上的座机打给闻成的大哥大,这个通话记录已经在电信那边核实了。张云彪的大哥大通话单也去移动公司拉了,具体的通话对象,邵勇正在核查。”
陈晶晶把两份笔录递给曲晓明。第一份是青莲派出所的报案笔录,第二份是钱振雷问话、邵勇记录的询问笔录。
问:姓名?年龄?身份?简历?
答:毛大羽,男,二十四岁,高中文化,辽宁鞍山铁东区站前青年委八组人,海川托运站工作人员。今年9月份在鞍山国际大酒店当厨师,辞职后到望江县竹泽镇,打听到张老板是铁山海川人,就跟了他。
问:张云彪出事那天,还有没有其他人来过屋里?屋里电话你们一共打过几次,有没有打进来的?
答:下午5点半,闻成打电话,问张老板醒没醒,要不要出去吃晚饭,是我接的, 我说老板酒多了还没醒。之前,大概下午3 点,我、张老板、小胡三人回住的地方,4 点不到的时候,托运站的孙经理送过来一万五千元现金,送到我手上他就走了,没进门。另外,4点半左右闻成进屋来看了看老板,老板还没醒,他就走了。出事后,我和胡庆被带到了派出所,警察刚刚问完话,老板的手机响过两下,我问对方找哪位,对方没回答,反而问我是谁。我说姓毛,你找我们老板干嘛?对方没回答,我问他你要打的电话是多少号,他说了个号。我说你打错了,就挂了。
问:你把11月份陪张云彪去辽宁以及返回竹泽的情况谈一下。
答:我在竹泽托运站干了不到一个月时间,就去了邻近的萝塘,在那儿待了差不多一个月,又回到竹泽。11月10日,我跟着张老板还有那个女的一起到辽宁,住铁山圆山湖宾馆。一星期后到海川西岭市场,从那里坐火车回来。11月19日晚到金枫,其间去过一次通江,当天回来。
问:那女的是谁?姓名?年龄?
答:不知道名字,三十多岁的样子,听说她老家也在海川。
陈晶晶快速浏览着收集来的笔录材料, 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复原案发经过--
枪响的时候大概在6时02分,毛大羽和胡庆正坐在小房间铺地的席梦思上看电视。 他俩已在那里看了很长时间足球赛,一心等着老板醒来,老板晚上还有一场酒席,他们得跟着一起去张罗。
天已经黑了,老板仍在隔壁房间打呼噜,毛大羽和胡庆谁也不敢去叫醒他。老板给他们这些手下人立过不少规矩,其中一条就是睡觉时不能吵醒他,不然,肯定要被骂个狗血喷头,顺手掴个嘴巴子也正常,一切都看他的心情。可是眼看着酒席要被耽搁, 不叫醒老板吧,误了事待会儿也得挨骂。毛大羽思虑再三,心想今天横竖逃不了一顿臭骂,不如由着他去。
打定主意,他便只管在小房间看电视。 胡庆是刚来半个月的小弟,当然也不敢吱声,只能跟着毛大羽一块儿看电视。球赛激烈,解说员非常卖力,毛大羽看得入神,反而嫌隔壁的呼噜声太响,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得比平常要高,这样一来,院子外面的动静一点儿都没觉察。
看电视看到6点,毛大羽饿了,起身找出一袋方便面,自己去厨房泡上热水,又回到小屋继续看球赛。这时,忽听外面砰的一声,毛大羽愣了一下,看了一眼身边的胡庆,胡庆也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紧接着又是“砰砰”两声,这回他俩都反应过来了,是枪响!枪响后,隔壁的呼噜声停了。毛大羽迅速跳起来,疾步冲进隔壁房间。
灯还亮着,老板仍睡在紧挨窗口的大床上,只是没有声息。毛大羽觉出有些异样, 壮起胆子上前查看。看过一眼他就有数了, 立马叫上胡庆去院子里,确认没人后再回房间。这次他们都看清了,老板脑袋上的伤口在汩汩冒血,枕头已被血迹浸透,血里还混杂着灰白的颜色,甚至隐隐冒着热气儿。老板的喉咙里不断发出古怪的声音,手脚还在被子底下抽搐着…
毛大羽吓得不轻,一时慌了神,背上冷汗直冒。胡庆反而显得冷静些,拍拍毛大羽的肩膀,指了指窗户,窗玻璃上的碎窟窿赫然入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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汇报告一段落,姜副局长开口了:“刚才几位的介绍非常全面,说明大家做了大量工作,很辛苦,也总算有了些眉目。同志们,能不能破案,这两天的摸排工作是基础,任何一条线索都是珍贵的,不能轻易放过,能见底的人要尽快一一见底。曲大队说得对,这个闻成不能忽略,案发后他到底去了哪里要查清楚,有必要的话,跟原籍地公安机关联系布控。托运站的孙经理也要重点排查。另外,模拟像的事得马上启动,上海方面由陆支队长负责联系。”说到这儿,他清了清嗓子,语气郑重起来,“下面,请陆支队宣布一个好消息。”
会议室里一片窃窃私语。这会儿能有个好消息,哪怕再微小也是大家期盼的。陆支队长示意坐在离他稍远座位上的两人起立: “现在我宣布,从今天开始,支队重案大队陶队长和侦查员小刘加入‘11·28'专案组,案子一天不破,他们就一天不撤。”
陈晶晶这才注意到会议室里的两张新面孔。其实说“新”也不见得,其中那个姓陶的看着有点儿眼熟,难不成是陶然?陈晶晶一直低着头忙着做记录,全然没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仔细打量片刻,果然是陶然,右耳上方那道疤痕如此刺眼,除了他还能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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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然和小刘跟大家打招呼,会议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能得到上级实实在在的支,本身就是好消息。
待二人重新落座,姜副局长继续说: “我这里还有个疑问,到底有多少人知道张云彪28号来金枫,谁给大家说说?”
所长陈云举手示意:“张云彪生前的关系人情况由我们青莲派出所负责排查。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是,知道他来金枫的人应该比较多,张云彪27、28号两天都去了托运站, 在货场待了较长时间,见到他的人不少,这些人我们还在逐一寻找逐一谈话。在张云彪的社会关系中,与他有明显矛盾的人至少四个,其中赫鹏飞最突出。11月中旬,张云彪曾回过一趟老家,目的就是与郝鹏飞谈判, 同去的人有保镖毛大羽,还有竹泽、萝塘两条线路的合伙人段雪。”
“段雪是不是毛大羽提到的那个女人?” 曲晓明问。
陈晶晶一下子记住了“段雪”这个名字,在所有的名字里面,这个名字最容易记住,也最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对,就是她。目前只知道这个段雪跟张云彪合伙做竹泽线,她负责在海川那头儿收货。”大家又是一阵交头接耳。陈云稍稍停顿片刻,待议论声停止,他继续说,“他们的货物大都卸在西岭市场赫鹏飞的停车场。这个赫鹏飞在当地物流圈里有些名气, 号称西岭四小龙之一,据说他手下的保镖有二十多个。”
“什么保镖,就是打手。”黄德发嗤之以鼻。
“张云彪在竹泽、萝塘两条托运线的货物一直在赫鹏飞的停车场卸货,每车三百元,今年开始涨到一车五百元,张云彪对此很不满。金枫托运线是张云彪一个人的,他说了算,不用跟别人商量,他把这条线的货卸在朋友王岗的停车场上,只要三百。据说就是这事把郝鹏飞给惹恼了。11月14日, 赫鹏飞把张云彪约到他的停车场谈判,目的是要张云彪把所有托运线的货全部卸到他的停车场,这样一来,他每年的收益至少增加五十万。但张云彪不愿意,坚持把金枫线的货卸在王岗的停车场。赫鹏飞已经打定主意收金枫这条线的停车费,他和段雪谈过,段雪答应照办,不过金枫线没她的份儿,她说了不算。赫鹏飞和张云彪谈崩了,两人不欢而散,临走赫鹏飞撂下一句狠话:‘你下身废了,我让你上身冒烟。'张云彪也是个硬茬儿,根本不吃赫鹏飞那一套。他自己另有算盘,打算花三十万在西岭市场征一块地, 自己建停车场。18号那天张云彪离开海川后,先后到通江、萝塘、竹泽考察,27号到金枫,紧锣密鼓筹备停车场的事。”
“这帮人明着抢钱嘛,动不动三十万五十万的,老子一年工资才一个万。”黄德发又开始发牢骚,继而意识到有市局领导在场,他的牢骚不合时宜,赶紧把话题扯回案子上,“打仗打到我们这地界来了,他们手里有枪,我们这儿没有,这些年来金枫社会上根本就没见过枪。”
“陈所,张云彪的右腿是谁打断的?”曲晓明问了一个陈晶晶一开始就关心的问题。
“应该是段雪的前夫李永财捣的鬼。这里补充一下,有个叫马忠义的曾是张云彪的心腹,1993年7月,张云彪在马忠义家里喝酒,中途去屋外撒尿,给人崩了几枪,右腿残了。张云彪怀疑是李永财干的,但没证据,也没报案。目前来看,这个李永财有作案的条件,需要进一步查实。”
“海川这么一个小县城,听说这些年已经有五十多人被打断腿。这些混社会的人靠打打杀杀立足,一条胳膊一条腿都有明码标价。”陆支队长冷不丁冒出一句题外话。
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嗡嗡声。陈晶晶不由得联想到香港的警匪片。
陈云的话被打断多次,但思路依然清晰。“第三个值得怀疑的对象就是孙冠球, 刚才姜局已经点了他的名。他是张云彪、段雪在竹泽托运线路的实际负责人,四十九岁,辽宁新城人,他在老家曾救过张云彪一命,张一直很感激他,也信任他。孙冠球非常有钱,老乡说他有千万身家。这次张云彪到竹泽,曾授意孙冠球去上海炸赫鹏飞的集装箱货场,遭到孙冠球的拒绝。据说两人因此吵得很厉害,孙冠球还打了张云彪一记耳光。”
“无论是谁,杀张云彪的动机是为了抢夺托运线,千万身家的人冒这种风险有点儿说不通。”曲晓明边说边在本子上画人物关系图。“另外还有谁跟张云彪有仇?"
“陈呈贵,浙江义乌人,五十岁,萝塘到乌鲁木齐托运线的老板。张云彪在今年10 月15日、30日先后两次劫持并要挟他,逼他交出托运线百分之十五的利润,否则就打死他。”
议论声又起,黄德发抬高了嗓门:“上面这几个对象,我感觉赫、张两人之间的矛盾最突出,冲突也最激烈。郝鹏飞已关照手下人不在金枫装货,全部改到上海装,这是要跟张云彪决裂。据我们了解,赫鹏飞以前在广州和福建石狮的托运生意很好,近两年石狮生意下滑,反而我们金枫这边的生意起来了,而且今年的生意特别好。张云彪为了泄愤,还真打算干一票爆炸,简直就是黑社会,黑吃黑!”
陆支队长说得比较含蓄:“这起案件的性质已经比较清楚了,应该是生意矛盾引发的雇凶杀人,凶手和受害人都是北面来的, 可以说是两头在外。我觉得嫌疑范围不会太大,很可能就在上述这些矛盾关系人当中。”
“下一步,我们要把面上的工作做透, 然后就得考虑北上了,陶队长和晓明是不是可以先去一趟摸摸情况?"黄德发建议。
姜副局长沉吟片刻,最后来了个一锤定音:“我完全赞同黄局和陆支队的意见, ‘11·28'案是一起有预谋的雇凶杀人案, 此类案件在苏南地区比较罕见,从方向、范围、因果关系看,应是辽宁海川地区的黑恶势力互相残杀。侦查工作应紧紧围绕与死者有直接利害冲突的三伙人--赫鹏飞、李永财、陈呈贵,重点是赫鹏飞,是相互勾结还是单干,目前还很难讲。下面,综合前期工作,我提几点意见,请黄局和陆支队补充。”
陈晶晶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手中的钢笔上,几乎一字不漏地把姜副局长的话记录下来。这可是市局领导定的调子,今后案子就要照着这个方向来办。
“金枫、竹泽应该和浙江萝塘的类似案件串起来分析,看看能否合并侦查,我感觉应该不出上面讲的这么一批人的范围。目前,金枫发现了两名重大作案嫌疑人,一个是群众目击的持枪者,等模拟画像出来后组织相关人员辨认:另一个是旅馆登记名字叫赵柏林的,查清他登记后未人住的原因,此人是不是持枪者,一定要见人见底。
“所有电话,特别是案发前后往海川方向打出的电话都要查。雇佣杀手长途奔袭作案,肯定得有内应配合,这个人在得手后与其幕后指使者一定会有联系,电话一定要查彻底,凡海川的都要一一摘出来。
“作案枪支系小口径步枪,从东北带来要冒较大风险。按照海川人的说法,他们那边带枪不稀奇,那么在金枫的海川人也有可能藏有枪支,这个也要排查见底。
“总之,此案两头在外,侦破难度较大。 所谓的仇家不可能亲手杀人,一定是花钱雇人,面上不容易查,应该依靠死者原有的关系在重点嫌疑人身边物色专案线人。依我看,想要顺利侦破此案,必须找线人,我们给线人的报酬不是一万两万,应使其在金枫的经济基础得到保障,比如托运线路。这方面的工作,请曲大队会同交通运管所的同志研究一下,拿出一个可行方案。总之,要花大力气经营,充分利用其矛盾,同时发挥我们槜洲本土的优势。”
陈晶晶记得飞快,纸上的字迹和简写符号只有她自己能认全。
这时候,一直没发言的陶然开口了: “刚才姜局提到了内应,这样的预谋杀人, 内应是必不可少的,我们得警惕张云彪身边的人,排查谁最有可能被收买。我建议,立即传讯闻成、孙冠球,对毛大羽、胡庆监视居住并抓紧审查。”
陈晶晶把目光转向陶然,心里嘀咕,他不是一直在车站派出所吗?车祸后两年多一直没他的消息,怎么突然成大案队长了?
“我有个疑问……”曲晓明的声音把陈晶晶的思绪扯了回来,她赶紧埋头继续记录。“段雪在张、赫两人谈判结束后是不是留在海川,有没有来过南方,她和赫鹏飞是什么关系,与前夫李永财又是怎样一种关系。在这起枪杀案中,她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11月29日下午,大半天都窝在家里补觉的徐利民起了床,像往常一样出门买菜, 像往常一样回家做饭,然后坐在简易折叠桌前看电视,等老婆下班。
他们租住在城南一户民房楼下的小平屋,与化肥新村和邮电新村隔着一条环城南路。徐利民和强哥交接班的地点在化肥新村环城路口,每天晚6点和早6点,他夜班,强哥白班。环城路外侧河沿有一片绿化带,栽着许多大柳树和绿化丛。不知从何时起,有人早起和晚晌在树下空地上摆摊卖菜,刚开始只卖些地里的蔬菜瓜果, 不知不觉增加了鱼肉禽蛋,渐渐地日常荤素品类都齐了,另外还多了卖烤红薯和油炸茨菇片的摊位。
就在徐利民弯腰挑拣青菜的当口,他听到卖蔬菜的老头儿跟一个退休工人模样的居民闲聊,他们说的金枫本地话他听不懂,但落进耳朵里的“杀人”和“枪”他听明白了。他不敢多问,买好菜就回了家。一路上他回忆着前一晚拉过的客人,两个男青年说是去槜洲火车站,不对,不是火车站,他们开始说到火车站,上车后又说到火车站附近的苏锦旅馆,最后却在紧挨着槜洲火车站的平门旅馆下了车。这两个人会不会跟枪杀扯上什么关系?
徐利民和老婆才放下饭碗,就有人来敲他们小屋的门。他老婆去开门,看见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男人,身后停着一辆皮蛋青的桑塔纳,车上还坐着一个男的。门口的男人亮出证件,示意徐利民出来。“跟我们走,先去接你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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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利民坐着警察开的桑塔纳来到交接地点,正好6点。强哥把车交给徐利民,只说
了句“得加油了”,没在意他身后站着的陌生人,大概以为是乘客吧。徐利民“嗯”了一声,和“乘客”一前一后钻进出租车, 路跟着前面那辆桑塔纳。
车停在青莲派出所的后院,徐利民被带进一间问询室,已经有一个穿夹克的男人坐在那儿等他们。
“姓名?年龄?”刚才敲门的男人问话。 “徐利民,三十一岁。”
“谁的车?”
“就是外面停的那个红桑。车不是我的, 我替强哥开夜班。”
“昨天晚上是你开的车?”
“是,吃完晚饭交接班,我6点上车, 一直到今天早上6点。”
“昨晚上一共拉过几个生意?到过什么地方?你好好想想,别漏了。”
“队长,我才听说有人被枪打了…” 徐利民听穿夹克的人称呼问话的人曲队长, 也跟着喊队长。“哦,第一个生意就是环城南路拉的,两个男的,着急慌忙拦下我的车,让我送他们去火车站。”
“到底送到什么地方?为啥没打车单子?"
“他们一上来就说快点儿走快点儿走, 我问去哪儿,其中那个小个子说去槜洲火车站。”徐利民听到车单子,就知道警察找过出租车公司了。
“听出哪地方口音?”穿夹克的人侧脸时,耳朵上方一道疤痕在发鬓间隐隐可见。
“就小个子说过话,另一个没开口,是东北口音。”
“出租车晚上出城要在辛庄卡口登记, 你知道吧?”曲队长口气十分严肃。
“知道。”
“你登记没?"
“没有,是我疏忽了。”
“是故意吧?他们给了多少钱?" “两百。他们上来就说去火车站,也不问多少钱,也不要打单,直接塞过来两张大票,我也不敢多问。火车站我常去,为了省油我平时都抄小道,从大湖沿的村子里穿过去,不用过卡口·…·哦,很多司机都这么干。”
金枫没通火车,本地人坐火车最近的地方就是槜洲火车站,直线距离四十一公里, 一个小时车程。槜洲火车站附近的情况,陶然闭着眼睛都能数过来,他警校毕业第一站就在苏锦派出所,三年片警,管的就是火车站这一平方公里。陶然向曲晓明使个眼色, 起身往外去打电话。
平门旅馆的旅客登记单很快传真到专案指挥部,陈晶晶从传真机上撕下热乎乎的热敏纸,来不及细看名单,立即小跑着下楼, 把传真件送到问讯室。
“符合11月28日晚7点后双人入住、外地身份证的共有三个房间,其中207登记的是两名黑龙江人。”
“如果徐利民所说属实,这两名住客应该就是他载过的嫌疑人。”
“对,这两人很可能就是北面来的枪手。”
陶然和曲晓明轮流看着传真,你一言我一语。
“曲队,我马上带人奔平门旅馆,给我两台警车。”
“没问题。陈晶晶,你马上通知任天华, 叫上技术员小何,还有小刘、邵勇他们都跟陶队走。车子你安排,队里有一辆,让所里也出一辆……哦,让他们带上枪!”
凡曲晓明点到名字的,陈晶晶都寻呼了一遍,888代表归队。
“师兄路上小心,等你们好消息。”大队人马出发前,陈晶晶跟陶然击了个掌。
多年前,陈晶晶和陶然同为警校散打队员,那是陶然毕业前参加的最后一场比赛, 陈晶晶帮他检查了头套、拳击手套的扎带,确认装备完好。上场前,陶然戴着拳击手套跟她击了个掌。
此刻,陈晶晶多想跳上汽车跟着他们一起去槜洲,但她的岗位在指挥部,那里才是她应该守住的位置。
警笛声渐渐在夜色中远去,陈晶晶回到指挥部开始打电话,这次是通知交通局执法队的人,徐利民违规载客,他们要过来给他办行政处罚手续--目前还不能把徐利民放走,他是唯一跟疑凶打过交道的人。
“走完这个程序少说也得两个小时,陶然他们那边也该见分晓了。徐利民说那个高个子风衣里可能藏着一杆枪,最好不是错觉。”
“但愿…”陈晶晶感慨,“这样就不用给青莲所增加工作量了,瞧他们一个个都忙成啥了,陈所长本来就瘦,现在又窄了一圈。”
平门旅馆规模不大,胜在地理位置优越,步行到槜洲火车站售票大厅不超过五分钟,又不在主干道边上,相对来说不显眼, 房价便宜,属于经济实惠型的商务旅馆。旅馆总共五十六间客房,入住人员以游客和小生意人居多,以坐火车刚刚到达或者准备第二天赶早班火车的为主。陶然比较熟悉这一带的情况,知道这家旅馆原先是苏锦区的大集体单位,转制给私人经营不久,胖经理虽然面生,但显然已配合辖区派出所民警做了工作,态度相当积极。
一进门,事先候在大厅的胖经理就伸出肥厚的手掌跟陶然握手,同时递上一沓粉色的住宿人员登记单。三个房间的情况已经摸清楚:303房间登记住宿两天,两位客人现在外出吃饭尚未返回;207房间的两个客人昨天入住,今晨5点退房离开,目前住着一对男女;202房间是今天中午退的房,尚无人人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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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然倚着前台,把沾染着复写纸蓝色印记的登记单扫了一遍,抽出207那张。旅客是两个辽宁锦州人,其中一人姓李。他盯着前台办理登记手续的女服务员问:“对这两个人有印象吗?”
小圆脸女服务员看了他一眼,又看看单子上自己的笔迹,努力回忆着:“好像有点儿印象……昨天晚饭后,大概7点三刻左右进来两个人,身上带着风。其中个子高的, 喏,就是这个姓李的,他没摘帽子,脸藏在风衣领子里,捂得紧紧的,双手插在风衣斜袋里,始终没吱过声。我拿着身份证对照面孔时,他挺凶,一副不好惹的样子。我就没敢多问,另外一个人看得清楚些…"
小圆脸话音刚落,陶然马上指令胖经理:“让207的客人调整房间,立刻!”
陶然带着一群人走楼梯上了二层。服务员先敲207的门,敲了好几下都没人应,派出所的管片民警也在场,小伙子接着敲门: “我们是苏锦派出所的,开门检查!”
房间里有响动了。陶然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出里面有推拉铝合金移窗的声音,赶紧示意管片民警跑到楼下守住后窗,他接着喊话:“不要慌,派出所例行检查,看一下身份证就行,别的我们不管,快点儿开门!” 就差没说我们不是来扫黄的了。
他在派出所当片儿警时没少遇到过这种情况,撞上警察查房,各种反应都有,最离谱一次是个中年男人,慌不择路从三楼跳窗,结果为了保住面子把腰椎给摔裂了。
还好,这回没出什么意外。片刻,门开了一条缝,露出半张男人的脸,服务员一闪身进了屋。陶然带着一帮人回到大厅,耐着性子等他们搬离房间。标准间免费升级到大床房,这对男女搬得可利索了。
几分钟后,陶然进了207房间。除了床上乱、卫生间里湿,其他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任天华他们里里外外翻腾柜子、抽屉、 床垫的时候,陶然一头扎进了卫生间,眼睛
从上到下瞄了几个来回,抽水马桶的盖子揭起来看过一遍,又趴到地上,用晾衣架往盥洗台底下掏摸了一阵。
找的是枪。枪手坐火车离开的话,带着枪肯定过不了槜洲站的安检。既然是有预谋的,这一点枪手肯定也预谋到了。倒推来说,两个枪手带着枪坐出租车从金枫直达平门旅馆,第二天退房坐火车离开,这个过程中,要么连夜把枪转移走,要么就只能藏在这个房间里。
陶然招呼正在翻转床垫的任天华,把手里的塑料晾衣架塞给他:“兄弟你个子高, 过来试试。”
卫生间本来就局促,两个男人在玻璃沐浴房、抽水马桶和盥洗台之间有点儿转不开身子。任天花踮起脚尖,一手扶住墙壁,-手抓牢塑料衣架往天花板吊顶上戳。天花板是一块一块正方形泡沫板拼接的,中间有龙骨支架。他往上戳了没几下,一块乳白色的泡沫板松动了,再一戳,泡沫板移了位,露出一个黑洞洞的三角。
大家呼啦一下全部挤了进来,和陶然一起仰头盯着那个黑三角。
“停下,先别动!”
任天华应声收手,揉了揉酸疼的后脖颈。陶然让大家撤出卫生间,又让小何掌着强光手电筒站上一把椅子。
“陶队,有东西!”小何兴奋的呼喊声紧追着手电筒的光柱。
“先拍照固定,拿塑料袋包好了再取下来,小心点儿。”陶然按捺住激动,语气和表情一如既往地镇静。
透明塑料袋裹着一个长条纸包,看样子挺沉。技术员小何双手托着,小心地慢慢蹲下身,交给扶椅子的任天华。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小何把东西放在地板上拍照。包在最外面的是酒店的洗衣袋,里面是塑料绳捆扎的报纸,打开层叠的《槜洲日报》,第一版刊首日期显示:“1995年11月28日”。揭开最后一层报纸,一把两尺多长的小口径标准步枪赫然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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