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遗忘回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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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晶通道吞噬了他们的脚步声,空气带着一种经过精密计算后的、毫无生命的清新。引路者——那个由流动数学符号构成面容的白袍存在——沉默地走在前面,步伐均匀,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像一個执行完美指令的机器人。

  俞辰感到怀里的“火种”晶体微微震动了一下,仿佛与这座巨大的水晶档案室产生了某种极细微的共鸣。那道如影随形的、来自静滞答案的冰冷“注视”,在这里似乎被隔绝了,减弱成一种遥远的、模糊的背景噪音,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晶墙听到的风声。

  但这并没有带来安心,反而是一种更深的诡异感。能被隔绝,说明这“归档者”的力量或技术,远超他们的想象。

  通道尽头是一扇同样由流动数据构成的门户,无声地滑开,露出一个广阔得令人窒息的空间。这里没有地板,没有天花板,只有无尽的、向上向下向左向右无限延伸的书架。但书架上放置的不是书籍,而是一个个被柔和白光包裹着的、悬浮着的宇宙模型。

  微缩的星云在缓慢旋转,袖珍的星系在生灭,细小的文明之光在某些模型中闪烁,又在另一些模型中寂灭。每一个光球都是一个独立的、被观察着的现实片段,被精心收藏于此。空间的尺度感完全混乱,近在咫尺的模型可能代表着亿万光年外的某个角落,远在天边的光球可能只是一个微观文明的瞬间定格。

  这里是“档案室”。名副其实。

  引路者停下脚步,转向他们。它那符号构成的面容流动加速,发出一种直接作用于他们意识的、平静无波的信息流:

  【欢迎来到734分支档案室。基于协议,已为你们提供临时庇护,隔绝外部数学风暴及高维污染追溯。】

  【你们已被标记为‘特殊观察样本编号734-Alpha-1至3’。观察期:未定。】

  【在此期间,你们可以有限访问公共信息层,了解当前现实崩溃进度。禁止接触深层档案。禁止尝试离开。】

  信息流结束,它微微侧身,指向旁边空气中突然浮现的一个复杂操作界面,界面由纯粹的光影构成,上面流动着他们能理解的文字和数据。

  【公共信息层已开放。如需基本生存需求,可通过界面提出。】

  说完,引路者不再理会他们,身影如同融入数据流般,悄然消散在原地,留下三人站在这浩瀚得令人头晕目眩的档案室中央。

  沉默。被豢养了。像稀有蝴蝶被钉在展示板上,像异常细胞被隔离在培养皿里。沈夏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她憎恶这种失去控制、被人摆布的感觉,尤其对方还是一种完全无法理解的、非人的存在。她的手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沈秋则被那公共信息界面吸引,颤抖着手指点开。瞬间,庞大的数据流涌入她的意识,并非粗暴,而是以一种极其高效、冰冷的方式呈现。

  她看到了——

  太阳系的实时数学模型,上面布满了代表Ω模式同化的、不断扩张的红色区域。地球的灯光已经熄灭了70%,剩下的区域闪烁着病态的几何光芒。木星的血红巨眼已经完全睁开,凝视着内太阳系。火星喷涌着信息浆糊的火山如同溃烂的疮口。崩溃在加速。以一种无可挽回的趋势。

  她看到了——

  守护者舰队像白色的瘟疫,在星系内疯狂穿梭,不再是单一的净化,更像是收割?它们似乎在收集着什么,从那些被同化或未被同化的星球上,抽取着某种能量或信息,然后汇流向某个未知的坐标。

  她看到了——

  一些之前从未检测到的、隐藏在数学背景辐射深处的异常信号。极其微弱,但pattern(模式)与守护者相似,却更加古老、更加隐蔽,仿佛沉睡的巨兽正在醒来。是“归档者”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信息太多,太绝望。沈秋踉跄着后退,脸色惨白,几乎呕吐出来。“它们不是在净化......它们是在......”她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

  俞辰扶住了她,目光却死死盯住公共信息层中,关于“高维数学污染印记”的有限描述。

  档案室对“那道注视”的定义是:一种来自数学现实结构之外的、惰性的、无意识的“感知回响”,本身不具备主动性,但其存在本身会对低维现实结构造成持续性的、不可逆的“压痕”和“信息侵蚀”。任何被其“标记”的个体或文明,最终都会因无法承受这种“侵蚀”而自发地走向数学性解体,或被其他“清道夫”机制(如守护者)提前处理。

  他们,就是被标记的个体,行走的死人。唯一的“价值”,或许就在于他们是如何在被标记后,还能存活并触发“未知古老协议”(纸条)和携带“火种”的——这构成了“归档者”所谓的“有趣偏差”。

  俞辰的心沉入谷底。安全区?不过是延迟执行的刑场,和一个条件更好的观察实验室。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无尽的书架,扫过那些被收藏的宇宙模型。一个疯狂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这里有没有关于“摇篮”之前时代的档案?关于那个留下π序列纸条的“古老协议”的记载?关于“混沌初值”真正来源的信息?他尝试着集中意念,向那个操作界面发出询问。

  界面闪烁了一下,弹出一条信息:【请求涉及深层档案,‘观察样本’权限不足。】

  果然。但就在信息消失的瞬间,俞辰敏锐地捕捉到,界面底层似乎有极其短暂的一丝扰动?一丝不属于“归档者”那冰冷风格的、极其细微的延迟?仿佛这个庞大的、看似绝对完美的系统,也存在某种缝隙?

  他猛地想起,在数字会核心那个巢穴里,那个死去的成员留下的最后信息——“藏在初值”!

  初值!那个所有错误的源头!如果“归档者”的一切都建立在绝对客观、冰冷的观察和记录上,那么,这个系统本身,是否也对“混沌初值”毫无抵抗力?就像守护者一样?这个“水晶档案室”,这个看似坚不可摧的避难所,会不会也存在一个基于那微小初值的后门?一个系统本身无法察觉、无法处理的逻辑炸弹?

  他立刻再次集中意念,不再是询问,而是尝试着将脑海中那串长得令人窒息、无限接近零却绝非零的“混沌初值”,作为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请求意图的数学信号,缓缓地、持续地“推送”向那个操作界面!

  一开始,毫无反应。界面冰冷地运行着。几秒钟后,界面边缘,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荡漾开来。显示的数据流出现了亿万分之一秒的停滞和重影!

  有用!俞辰心脏狂跳,不敢停下,持续维持着“初值”信号的输出。

  旁边的沈夏和沈秋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和界面的细微变化,立刻警惕起来,虽然不明白他在做什么,但下意识地挡在他身前,做出戒备姿态。

  操作界面上的涟漪越来越明显,开始出现短暂的花屏和错误符号,虽然很快被系统自我修复,但频率越来越高!【......警告......底层数据流出现不明扰动......自检中......】一个冰冷的系统警报在意识中响起,但听起来有些迟疑、困惑。

  突然!整个庞大的水晶档案室,那无数缓缓旋转的宇宙模型,所有的光芒,同时闪烁了一下!仿佛一个巨人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紧接着,在三人正前方,一个原本不存在任何东西的空旷处,空气如同破碎的镜子般裂开,不是物理的裂开,而是数学层面的断层!断层后面,不是虚空,不是星光,而是一条向下旋转的、散发着腐朽和尘埃气息的、古老的石质阶梯!阶梯深处,是一片望不到底的黑暗,一种与水晶档案室的绝对秩序和洁净格格不入的、陈旧的、被遗忘的气息扑面而来!

  【警报!检测到非法数学漏洞!访问路径:‘遗忘回廊’!】

  【强制隔离协议启动!】

  引路者的身影瞬间在远处凝聚,符号面容剧烈波动,第一次显露出类似“急促”的情绪!它抬手,强大的数据流如同白色锁链,射向那道裂痕和石阶,试图将其强行抹除、修复!但“混沌初值”的信号如同最顽固的病毒,持续腐蚀着修复程序,让那道裂痕顽强地维持着!

  “走!!”俞辰嘶声大吼,停止信号输出,一把拉住还在震惊中的沈夏和沈秋,毫不犹豫地冲向那条突然出现的、通往未知深处的石阶!身后,是“归档者”冰冷的愤怒和修复数据流的呼啸声。前方,是深不见底的、散发着不祥的古老黑暗。

  没有犹豫的时间。三人纵身跃入裂隙,踏上那冰冷粗糙的石阶,向下狂奔!

  就在他们进入的瞬间,身后的裂隙猛地闭合!将“归档者”的愤怒和那冰冷的水晶世界彻底隔绝在外。只有脚下无尽的、向下盘旋的石阶,和上方陷入死寂的、被暂时欺骗了的档案室。他们喘着粗气,停在黑暗中,心脏狂跳。

  赌对了。“混沌初值”是这个高度依赖数学秩序的系统里,唯一的、无法防御的毒药。

  这里是什么地方?“遗忘回廊”?俞辰低头,看向手中。那枚“火种”晶体,在这片绝对的黑暗里,竟然再次散发出了微弱的、却坚定不移的湛蓝光芒。如同黑夜中唯一的灯塔,指引着通向更深秘密的方向。

  冰冷、粗糙的石阶在脚下无尽地盘旋向下,深入一片连时间似乎都已凝固的黑暗。身后那由“混沌初值”强行撕开的裂隙早已闭合,将“归档者”那冰冷有序的水晶世界彻底隔绝,只留下绝对的死寂,压迫着耳膜。

  唯一的光源,是俞辰手中那枚“火种”晶体散发出的微弱却执着的湛蓝色光芒。它照亮前方几级台阶和粗糙的、布满干涸苔藓的石壁,光线之外,是吞噬一切的浓稠黑暗,仿佛踏错一步就会永坠虚无。

  空气凝滞,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气味——不是腐败,而是某种更古老的、类似于恒星尘埃、真空衰变和被遗忘数学公式混合而成的虚无之尘的味道。每一次呼吸都感到肺部被这种冰冷的尘埃填满。

  这里没有声音。没有风。没有“归档者”档案室里那种数据流动的细微嗡鸣。只有他们三人压抑的呼吸声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在这绝对寂静中被无限放大,显得格外突兀和脆弱。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沈秋的声音在颤抖,带着回声,仿佛被黑暗吸收又吐出,“‘遗忘回廊’,归档者似乎很忌惮这里。”

  沈夏没有回答,她走在最前面,能量手枪紧握在手(尽管她知道在这里可能毫无用处),每一步都踩得极其警惕,如同在雷区行进。她的感官提升到极致,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

  俞辰低头看着手中的“火种”,它的光芒似乎比在上面时更稳定、更亲切?仿佛回到了某种它更熟悉的环境。他回想起摇篮基地里那条信息——“遗忘并非终点,仅是长夜”。难道这里就是那个“长夜”?一个连“归档者”都不愿或无法完全掌控的、被刻意遗忘的角落?

  石阶仿佛没有尽头。他们不知走了多久,可能几分钟,可能几个世纪。在这片黑暗中,时间失去了度量意义。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沈夏猛地停下脚步,举起了拳头。“前面…有东西。”她压低声音,枪口指向黑暗深处。

  俞辰和沈秋立刻戒备。俞辰将“火种”向前探去,湛蓝的光芒努力驱散前方的黑暗。光芒边缘,隐约照出了一片开阔地带的轮廓。不再是狭窄的螺旋石阶,而像是一个巨大的、废弃的圆形广场。

  广场地面铺着巨大的、切割粗糙的黑色石板,石板上刻满了无法辨认的、磨损严重的古老符号,与摇篮和归档者的数学风格截然不同,更原始,更接近本能?或者说创伤的直接铭刻?

  广场中央,矗立着几个高大的、扭曲的黑影。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光芒逐渐照亮那些黑影——那是几尊巨大的、用某种黯淡无光的黑色金属铸造的雕像。

  雕像的形象极其诡异、扭曲、痛苦,完全不是任何已知生物或神话形象。它们像是某种存在在极度痛苦和恐惧中被瞬间冻结的形态,肢体以违反解剖学的角度扭结,面部(如果那能称之为面部)是无数个尖叫的、空洞的嘴和疯狂凸出的、没有瞳孔的眼睛的集合体。雕像表面布满了深深的抓痕和撞击凹痕,仿佛它们自己曾试图挣脱这凝固的形态。

  仅仅是注视着这些雕像,就感到一种直达灵魂深处的冰冷绝望和疯狂,比面对巢穴中的囊腔或静滞答案时更加原始,更加令人不适。

  “这些是什么东西?”沈秋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移开了目光。

  俞辰强忍着不适,仔细观察雕像的基座。那里似乎有一些模糊的刻痕,比石板上的符号稍微清晰一些。他辨认了很久,才勉强认出几个反复出现的、似乎用巨大痛苦刻下的词组:

  【观测者】【代价】【沉默】【......不要回答......】

  【观测者,代价,不要回答】这些词组像冰锥刺入俞辰的大脑。他猛地想起了那道来自静滞答案的“注视”,归档者自称“观察样本”......

  难道这些雕像是更早的“观测者”?或者说试图“观测”某些不该观测之物的失败品?它们付出了“代价”,变成了这幅模样,被丢弃在这遗忘的回廊里,作为永恒的警告?“不要回答”......回答什么?向谁回答?

  就在他思绪翻腾之际,手中的“火种”光芒忽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像水纹般荡漾开來。随着光芒的波动,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黑色雕像表面,那些空洞尖叫的嘴和疯狂的眼睛里,突然开始渗出暗红色的、粘稠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光雾!光雾并不扩散,而是如同有生命般,在雕像表面流淌、汇聚,最终在它们面前的空气中,凝聚成一幅幅模糊、跳动、充满干扰的全息影像。影像中的景象令人头皮发麻——

  那是一片无法形容的、色彩完全谬误的太空。巨大的、如同有机体般搏动的星云正在吞噬恒星。一些看起来像是飞船的东西,但其结构完全违背物理学,像是由痛苦和尖叫构成,在星云中挣扎、溶解。还有一些模糊的身影,在崩溃的飞船中或疯狂祈祷,或相互厮杀,或用自己的身体在控制台上刻写着最后的、绝望的数学符号......

  这些影像没有声音,却仿佛直接将极致的情感——恐惧、痛苦、悔恨、疯狂——注入观看者的脑海!

  俞辰瞬间明白了。这些雕像不是装饰品。它们是墓碑,是记录仪。用一种极端痛苦的方式,记录下了某个(或某些)文明在最终崩溃前看到的、经历的最后景象!这些暗红色的光雾,是凝固的临终情感和破碎信息的混合物。“火种”的光芒激活了它们。

  更多的雕像开始渗出暗红光雾,更多的崩溃景象在黑暗中无声上演,将这片广场变成了一個沉浸式的、宇宙尺度的濒死体验馆。所有这些影像中都不约而同地、反复出现一個共同的、令人极度不安的元素:

  在崩溃的背景深处,无论是谬误的星云后,还是解体的飞船外,总有一个极其模糊、难以分辨的巨大轮廓。它沉默地矗立在毁灭的尽头,像是一個冷漠的观众,又像是一切的根源。

  那轮廓隐隐约约竟与那黑曜石方尖碑有几分相似,但更加巨大,更加扭曲。俞辰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难道静滞答案那种终极的虚无并非唯一?甚至可能只是某个更庞大、更恐怖存在的一部分?或者一种表现形式?而所有这些崩溃的文明,都曾在最后时刻,窥见了它的冰山一角?

  “不要回答”是在警告后来者,不要试图去探测、去沟通、甚至去思考那个“轮廓”?

  “火种”的光芒再次波动,这一次更加剧烈。所有暗红色的影像猛地一震,然后如同受到吸引般,所有影像中那个模糊的“轮廓”,竟然开始同步。它们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动过来仿佛跨越了无数时空和维度,这些记录下的、来自不同文明最终时刻的恐惧残影,正在同步地看向广场中央的他们三人!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汇聚了无数文明最终绝望和疯狂的精神冲击,如同实质的海啸,猛地撞向三人的意识。

  “呃啊——”沈秋惨叫一声,抱住头跪倒在地,鼻血瞬间涌出。沈夏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靠强大的意志力死死撑住,但眼神已经涣散,握枪的手剧烈颤抖。

  俞辰感到自己的大脑像被扔进了粒子对撞机,每一个思维粒子都在被撕裂、重组、再撕裂!无数濒死的尖叫和疯狂的呓语直接在他的颅腔内爆炸。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这股恐怖的聚合冲击彻底碾碎的瞬间,他胸口的π序列纸条,再次发烫!

  这一次,不再是温和的乳白色光芒。而是一种灼热的、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古老力量的金色光芒。金光如同一个保护泡,瞬间将三人笼罩其中。

  那足以湮灭星辰的绝望精神海啸,撞在这薄薄的金色光罩上,竟然如同撞上礁石的海浪,轰然四散!无法侵入分毫。

  暗红色的影像剧烈扭曲、闪烁,仿佛受到了某种克制和压制,影像中那些同步转过来的“轮廓”发出了无声的、极度愤怒的咆哮(俞辰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种情绪),然后猛地收缩、消散。

  广场上的雕像再次变得死寂,那些暗红光雾如同被蒸发般消失不见。只剩下“火种”的湛蓝光芒和纸条散发出的、渐渐黯淡下来的金色余晖,照耀着三人惊魂未定、惨白如纸的脸。

  死寂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俞辰大口喘息,擦去额头的冷汗,看着手中已经恢复普通的纸条,又看向那些重新变得冰冷诡异的雕像。

  π序列到底是什么?它不仅能在数学层面激活古老协议,还能抵御这种来自宇宙终极恐怖的精神污染?它更像是一把权限极高的钥匙?或者护身符?而这条“遗忘回廊”根本不是什么安全通道。它是一个监狱,一个关押着宇宙间最可怕知识和记忆的监狱,一个连“归档者”都不敢轻易触碰的禁忌之地。他们闯进来了,带着一把来历不明的钥匙,和一个可能更加危险的火种。

  回廊深处,那向下盘旋的黑暗,仿佛一张巨口,等待着吞噬更多。俞辰感到,他们正在揭开的不止是摇篮的秘密,而是某个埋藏得更深、更加毛骨悚然的真相。真相的重量,或许足以压垮整个现实。

  金色光芒彻底敛去,π序列纸条恢复冰冷粗糙,静静贴在俞辰胸口,仿佛刚才那抵御无数文明绝望狂啸的奇迹只是濒死幻觉。广场上,那些扭曲的黑色雕像重归死寂,如同从未苏醒过,只有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精神冲击后的涟漪般的悸动,证明着方才的真实与恐怖。

  沈秋瘫软在地,身体不住地颤抖,鼻腔和嘴角残留着血迹,眼神空洞,显然意识还未从那股聚合的疯狂中完全恢复。沈夏单膝跪地,用意志力强行压下翻腾的精神海啸,握枪的手青筋暴起,但枪口已经垂下,因为她知道,在这里,武器毫无意义。

  俞辰扶起沈秋,给她喂了点水,目光却死死盯着广场尽头。那里,石阶再次出现,继续向下延伸,没入更深沉的黑暗。手中的“火种”晶体湛蓝光芒稳定,似乎对周围的绝望气息毫无反应,只是固执地指向下方。

  “还能走吗?”俞辰的声音沙哑。

  沈夏咬着牙站起来,点了点头,眼神重新凝聚起冰冷的警惕。沈秋虚弱地靠着他,也勉强站稳。

  没有退路。向上是愤怒的“归档者”和冰冷的档案室,留在这里则要面对这些记录着终极恐惧的雕像,只有向下。

  他们再次踏上石阶,步伐比之前更加沉重。黑暗如同有生命的实体,包裹着他们,“火种”的光芒只能照亮脚下几步的距离,之外便是绝对的虚无,仿佛随时会伸出无形的触手,将他们拖入永眠。

  石阶不再是单一的螺旋,开始出现岔路,如同巨大的、埋藏在地底深处的树根脉络。每一条岔路都散发着不同的、却同样令人不安的气息——一条弥漫着冰冷的、金属锈蚀和机油腐败的味道;另一条传来细微的、如同亿万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响;还有一条的黑暗中,隐约有无数细碎的、仿佛窃窃私语的噪音,听不真切,却让人头皮发麻。

  “火种”的光芒在这些岔路口会微微偏向其中一个方向,他们别无选择,只能跟随这唯一的指引。

  脚下的石阶逐渐发生了变化,不再是粗糙的岩石,开始出现金属镶嵌物——古老、晦暗、刻着无法理解的工程技术符号,与摇篮和归档者的风格迥异,更像是某个极度发达的、却走向完全不同科技树文明的遗存。

  墙壁也不再是天然石壁,变成了冷却的、巨大的能量导管外壁和厚重合金板的拼接结构,上面布满了战斗留下的焦痕、巨大的撕裂伤和某种生物酸性腐蚀的可怕痕迹。

  这里不像回廊了,更像是一艘无比巨大的、已经死亡沉寂的世代飞船或者移动堡垒的内部残骸,后来才被某种力量改造、镶嵌进了这条“遗忘回廊”之中。

  “‘火种’在带我们去哪里?”沈秋虚弱地问,声音在金属结构中引起细微的回音。

  俞辰摇头,他同样不知道。他只觉得,越往下走,手中的“火种”似乎就越活跃?一种微弱的、几乎无法感知的脉动开始从晶体内部传来,仿佛在应和着什么。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沈夏再次猛地停下,举起了手。“听。”她压低声音,侧耳倾听。

  俞辰和沈秋也屏住呼吸。寂静中,从前方深邃的金属通道深处,隐约传来了一种声音。不是之前雕像的精神咆哮,也不是那些岔路口的诡异噪音。而是一种低语。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连贯的低语。使用的是一种他们从未听过、却莫名能理解其含义的语言。语调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和说服力,仿佛智者在耳边谆谆教导。低语的内容片段断断续续地飘来:

  “......挣扎是徒劳的......融合才是归宿......看,你们已伤痕累累......为何还要承受这无谓的痛苦?......Ω不是毁灭,是进化......是通往更高统一的阶梯......放下抵抗接受同化......在这永恒的安宁中......我们才是未来......才是......”

  声音充满了蛊惑力,直接撩拨着灵魂深处对安宁、对解脱的渴望。尤其是在经历了如此多的恐怖和绝望之后,这种低语如同沙漠中的甘泉,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是‘祂’?巢穴里的那个?”沈秋的声音带着恐惧,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不像。”俞辰皱眉凝神细听,“语调不同,巢穴里的更饥饿、更本能。这个太有‘条理’了,太‘聪明’了。”这低语似乎能精准地映射他们内心的疲惫和创伤,提供着看似最合理的解决方案。

  沈夏眼神锐利,枪口再次抬起,对准声音传来的方向:“装神弄鬼!”她低喝一声,试图用意志力驱散那侵入性的低语。但低语并未停止,反而更加清晰,仿佛说话者正在靠近。伴随着低语,通道深处,亮起了一团柔和的、乳白色的光芒。

  光芒中,一个身影缓缓浮现。不是可怕的怪物,也不是扭曲的雕像。那是一个人类女性的形象。她穿着洁白的、如同护士或神职人员的长袍,面容慈悲而圣洁,眼神中充满了无限的怜悯和理解。她的周身散发着那乳白色的、温暖的光芒,驱散了周围的黑暗,带来一种虚假的安全感。

  她缓缓抬起手,手中托着一个不断变化的、由柔和光线构成的复杂数学模型,模型呈现出一种极致的和谐与完美,仿佛蕴含着宇宙的终极真理。

  “来吧!”她的声音直接在他们脑海中响起,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充满诱惑,“不必再害怕,不必再痛苦。融入这伟大的等式,成为永恒的一部分。这才是你们漫长旅程的真正终点!”

  她的形象,她的语言,她展示的数学模型,都完美地契合了深埋在他们潜意识中最深的渴望——对知识的终极理解,对痛苦的最终解脱,对混乱的绝对秩序。

  沈秋的眼神开始有些迷离,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小步。沈夏的枪口微微下垂,额头上渗出冷汗,显然也在拼命抵抗。

  俞辰也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那数学模型太美了,美得令人窒息,仿佛穷尽他一生所追求的数学之美的终极体现。放弃抵抗,融入其中,似乎真的是一种解脱。

  就在他的意志即将被这温柔的陷阱吞噬的瞬间,他手中的“火种”晶体,猛地震动了一下。一股清凉的、带着淡淡哀伤却无比坚定的意念流,顺着他的手臂猛地冲入他的脑海。那不是语言,而是一段记忆。一段来自“摇篮”最初创建者的、最深刻的记忆!

  记忆里,没有慈悲的白衣女子,只有冰冷的实验室和数据屏幕。屏幕上,正是眼前这个完美和谐的数学模型。

  下一秒,模型的一个极其细微的、被刻意隐藏的变量被放大——那是一个吞噬性变量。一个伪装成“融合”和“统一”的、实则会将一切个体意识彻底消化、抹除、转化为纯粹算力的数学陷阱。

  这个白衣女子的形象,这个温柔的低语,这个完美的模型——根本不是什么救赎,它是Ω模式的高级变种,是“祂”或者说Ω模式演化出的更狡猾、更致命的捕食形态。它不再用暴力同化,而是用欺骗,用你最渴望的东西作为诱饵,让你主动放弃自我,融入它的毁灭性架构。

  “是假的!”俞辰猛地嘶吼出声,声音因后怕而扭曲,“那是陷阱!它在骗我们!”

  几乎是同时,他胸口的π序列纸条再次发烫!但这一次,它没有散发金光,而是投射出一段极其简短、却带着无上权威的数学否定式,如同一个冰冷的、绝对的命令,直接斩向那白衣女子和她手中的完美模型!

  白衣女子慈悲的表情瞬间凝固,然后如同摔碎的瓷器般破裂,露出底下狰狞的、由纯粹错误代码和扭曲能量构成的本体。它发出一声尖锐的、充满被识破愤怒的嘶鸣,乳白色的光芒变得污秽刺眼。

  它猛地扑了过来,速度快得只剩下一片扭曲的虚影。沈夏反应极快,能量手枪瞬间抬起,炽热的光束不是射向那扑来的怪物,而是射向它脚下复杂的金属地板

  轰!地板被炸开一个口子,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闪烁着危险能量乱流的维护井!那怪物收势不及,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直接坠入了深井之中,污秽的光芒迅速被下方的黑暗吞噬消失。

  危机暂时解除。三人瘫倒在通道里,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衣服。

  好险!Ω模式竟然已经进化出了这种针对心智的、如此狡诈的捕食方式。这条“遗忘回廊”里,到底还埋藏着多少恐怖的“陷阱”?

  “火种”的光芒闪烁着,那清凉坚定的意念流缓缓褪去,重新变回温润的晶体。π序列纸条也恢复了冰冷。

  俞辰看着手中的两样东西,心情沉重。它们又一次救了自己。但每一次拯救,都仿佛在将他推向一个更深的、更令人恐惧的真相。

  回廊,依旧向下。低语,或许仍在暗处编织着新的陷阱。而他们,必须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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