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凡人的眼泪

　　“你们的第一个任务，很简单。”

　　“去那棵树下。”

　　“然后，想办法，让自己……哭出来。”

　　当陆时砚那平静到近乎于残忍的指令，回荡在死寂的黑沙滩上时，在场的所有玩家，再一次，集体陷入了宕机状态。

　　他们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从“老板夫牛逼”的狂热崇拜，到“种田救世”的激情澎湃，再到此刻……纯粹的、写满了“我是不是听错了什么”的、极致的困惑。

　　‘哭……哭出来？’

　　‘在树下……哭出来？’

　　‘这是……什么离谱的任务？’

　　如果说，之前外神发布的“厨房吃鸡”任务，是让他们感到生理上的恐惧和绝望。

　　那么此刻，陆时砚发布的这个“集体尬哭”任务，则是让他们感到了……一种精神上的、难以言喻的……羞耻。

　　“咳……那个……老板夫……”

　　还是初代教皇【我裤子动了】第一个从石化中缓了过来，他小心翼翼地举起手，用一种极其委婉的语气，试图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您说的‘哭出来’，是指……物理意义上的……流眼泪吗？”

　　陆时砚抱着苏晚晚，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冰冷的、表示肯定的单音。

　　“嗯。”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整个玩家群体，都快哭了。

　　是真的快哭了。

　　大哥！

　　我们是玩家啊！是第四天灾啊！

　　我们擅长的是打怪、升级、爆装备、说骚话、以及气死Npc！

　　你现在让我们当着一百多号人的面，对着一棵树，强行挤眼泪？

　　这比杀了我们还难受啊！

　　“不是……为什么啊？”【有容乃-大】也忍不住了，她一脸为难地说道，“我们……我们现在也哭不出来啊！刚才被那个外神吓得，眼泪都流干了……”

　　“是啊是啊！”立刻有玩家附和，“现在劫后余生，大家心里都乐开花了，哪还有什么悲伤的情绪啊！”

　　“就是！要不……老板夫您换个任务？比如让我们去把那面黑墙给砸了？保证完成任务！”

　　玩家们七嘴八舌地，试图跟这位新上任的“老板夫”讨价还价。

　　然而，陆时砚只是冷冷地，吐出了两个字。

　　“任务。”

　　那声音里，不带丝毫感情，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所有玩家的抗议，瞬间被噎了回去。

　　他们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位，可不是他们那可以用“滑跪”和“骚话”来攻略的老板娘。

　　这位，是能一招秒杀他们一百多次的、真正的、神级大佬！

　　跟大佬讨价还-价？

　　嫌命长了吗？

　　玩家们瞬间就蔫了，一个个愁眉苦脸，如丧考妣。

　　苏晚晚靠在陆时砚的怀里，看着这群前一秒还嗷嗷叫着要“拓荒”，下一秒就变成了被逼着上台表演才艺的小学生的沙雕玩家们，心里也是一阵无语。

　　‘用眼泪当肥料……’

　　‘陆时砚，你还真是个逻辑鬼才。’

　　她虽然也觉得这个任务离谱，但凭借着对“概念烹饪”的理解，她却隐隐明白了陆时砚的用意。

　　【创生之树】需要的是蕴含着“生命”概念的能量。

　　而人类的情绪，尤其是像“悲伤”、“喜悦”、“悔恨”这种极致的情绪，本身就是一种极其强大的概念能量！

　　眼泪，正是这种能量最直接的载体！

　　外神想要的是“绝望”与“挣扎”。

　　而陆时-砚，却反其道而行之，选择了用最纯粹的、属于凡人的“情感”，去浇灌出一枚截然相反的“希望”之果！

　　这个计划，不仅可行，而且……堪称绝妙！

　　唯一的难点，就在于……

　　苏晚晚看着那群大眼瞪小眼、一个个憋得满脸通红，却连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的玩家们，再次无奈地叹了口气。

　　是啊。

　　唯一的难点，就是这群沙雕，根本哭不出来！

　　“唉……”

　　【我裤子动了】看着这群不争气的“教众”，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缓缓地，走到了那棵黑白分明的【创生之-树】下。

　　他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盘腿坐下，闭上了眼睛。

　　“教皇这是要干嘛？”

　　“不知道啊……难道他要……现场酝酿感情？”

　　“开什么玩笑！他一个天天迪化，乐得跟个傻子一样的人，能有什么伤心事？”

　　就在所有人都议论纷纷的时候，【我裤子动了】，缓缓地，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再是平时的那种充满了“运筹帷幄”的激昂，而是变得有些低沉，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仿佛是从遥远的、被尘封的记忆中传来的……疲惫。

　　“我大学的时候，谈过一个女朋友。”

　　他的开场白，平淡无奇。

　　但不知为何，整个嘈杂的黑沙滩，却瞬间安静了下来。

　　“她很好。”【我裤子动了】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温柔的、苦涩的弧度，“是我能想象到的，最好的那种女孩。会陪我通宵打游戏，会抢我碗里最后一块红烧肉，也会在我因为找不到工作而喝得烂醉的时候，一边骂我没出息，一边……偷偷地帮我洗掉吐了一身的衣服。”

　　“我们说好了，毕业就结婚。连婚房都看好了，一个很小的二手房，首付是我们俩一起，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后来……”

　　他的声音，顿了顿，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后来，她查出了白血病。”

　　“骨髓移植，配型成功了。但是，手术费，要五十万。”

　　“我疯了一样地去借钱，去打工，去求人……我把所有能卖的东西都卖了，包括那个我们说好要当婚房的房子。”

　　“还差十万。”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我以前在游戏里认识的一个大哥，他说，他可以借给我。”

　　“我当时……真的以为，自己遇到了救星。”

　　说到这里，【我裤子动了】的身体，开始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我去见他。在一个很偏僻的仓库里。他给了我一个箱子，里面，是十万块现金。”

　　“然后，他让我帮他‘送个货’。他说，只是一个小忙，送到了，这钱就归我了。”

　　“我……我当时被那五十万的手术费给逼疯了，我什么都没想，我答应了。”

　　“我甚至……甚至都没打开看一眼那个‘货’，到底是什么。”

　　“后来……”

　　“后来，我才知道。那里面，是毒品。”

　　“而那个所谓的‘大哥’，在我出门的瞬间，就报了警。”

　　“我被抓了。人赃并获。”

　　“我拼了命地解释，我说我是被陷害的，我说我女朋友还等着我救命……但是，没有人信。”

　　“我在里面，待了五年。”

　　“出来的那天，天很蓝。我去医院找她。护士告诉我，她在我进去的第二年，就走了。”

　　“她给我留了一封信。信里说，她不怪我。她说，她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她说，如果还有下辈子，她还想……吃我做的红烧肉。”

　　【我裤子动了】的故事，讲完了。

　　他依旧闭着眼，盘腿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没有歇斯底里的咆哮，没有痛哭流涕的悲鸣。

　　只有两行滚烫的、无声的清泪，从他那紧闭的眼角，缓缓滑落，滴落在那片由“混沌”与“秩序”共同构成的、漆黑的土壤之上。

　　整个黑沙滩，一片死寂。

　　所有玩家，都呆呆地，看着那个总是嘻嘻哈哈、总是用最离谱的脑洞带领他们走向胜利的男人。

　　他们从未想过，在那副沙雕的面具之下，竟然……隐藏着如此沉重、如此令人心碎的过往。

　　“啪嗒。”

　　一滴眼泪，落在了沙地上。

　　是【有容乃大】。她捂着嘴，早已泣不成声。

　　“啪嗒。”“啪嗒。”“啪嗒。”

　　越来越多的眼泪，开始落下。

　　那些总是嬉皮笑脸、总是把“牛逼”和“卧槽”挂在嘴边的玩家们，此刻，却一个个都红了眼眶。

　　他们或许，也想起了自己的故事。

　　想起了那个，因为异地恋而错过的人。

　　想起了那个，还没来得及说一声“对不起”的家人。

　　想起了那个，在深夜里，独自一人，为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而崩溃痛哭的……自己。

　　悲伤，是会传染的。

　　悔恨，是会共鸣的。

　　越来越多的玩家，默默地，走到了【创生之树】下。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流着自己的眼泪。

　　那不再是“任务”。

　　而是，一场迟来的、为自己、也为他人的……集体默哀。

　　苏晚晚靠在陆时砚的怀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狠狠地揪了一下，又酸，又涩，又涨。

　　她看着那些在树下无声哭泣的、鲜活的灵魂，看着那棵黑白分明的【创-生之树】，在吸收了那些充满了“悔恨”与“悲伤”的泪水之后，那根代表着“生命”的纯白树干上，缓缓地，抽出了一枚……

　　晶莹剔透的、仿佛由眼泪本身凝聚而成的……

　　嫩绿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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