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计策既定，张家小院立刻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括，无声却高效地运转起来。

　　张老汉二话不说，拎起药锄和背篓便出了门，直奔后山背阴处的乱石缝。

　　天光尚未大亮，寒气凛冽，但他脚步迅捷，那条瘸腿似乎都充满了力量。

　　事关全村安危和自家存亡，他不敢有丝毫耽搁。

　　刘然然则坐镇中枢，再次仔细推敲计划的每一个细节，查漏补缺。

　　她让赵氏找出最破旧的被褥给张大牛换上，又让她去熬一锅稀薄的米汤，准备用来制造呕吐物的假象。

　　张大牛也没闲着，他努力回忆着村里那些害了急病、打摆子（疟疾）的人是什么模样——脸色蜡黄、嘴唇发白、浑身忽冷忽热、牙齿打颤、甚至呕吐抽搐。

　　他躲在屋里，对着水盆里的倒影偷偷练习着表情和动作，力求逼真。

　　天色大亮时，张老汉背着一篓还带着寒气的“紫背地丁”和“半边莲”回来了。

　　赵氏立刻升起炉火，按照张老汉的吩咐，将草药清洗后投入大陶罐中熬煮。

　　很快，一股浓郁苦涩的药味便弥漫了整个小院，甚至飘散了出去。

　　这异常的药味立刻引起了邻里的注意。有相熟的妇人探头探脑地打听，赵氏便按照刘然然教的，愁眉苦脸地解释：

　　“唉，这不是昨日折腾狠了，又受了惊吓，爹说熬点预防风寒的草药，给大家驱驱寒，免得病倒了雪上加霜。”

　　这话合情合理，加上昨日张家确实经历了太多，不少村民闻言都心生同情，甚至有些感激。

　　王猎户和李家兄弟来得最早，他们本就心中有数，看到院中熬药的情景，心领神会。张老汉亲自盛了几碗浓黑的药汤，递给他们，压低声音道：

　　“预防万一，都喝了。今日巡逻，尽量避开东头老林子那边。”

　　王、李几人都是人精，也不多问，接过碗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让他们龇牙咧嘴，但眼神却更加坚定。

　　药汤熬好后，赵氏和闻讯赶来帮忙王婶子主动将药汤分送给附近几户关系较近、且可能去东头方向的人家。

　　这一举动，无形中又为张家赢得了一些好感。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平静之下暗流涌动。

　　晌午刚过，太阳有气无力地挂在天上。

　　张大牛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对刘然然使了个眼色。

　　刘然然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下一刻，张大牛突然扔掉了手里的木棍，双手抱住胳膊，整个人如同筛糠般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牙齿磕碰发出“咯咯”的声响。

　　“冷……好冷……娘……我冷……”他声音发颤，带着哭腔，踉跄着就往屋里扑，仿佛冻得受不了要钻被窝。

　　院里的赵氏和小草虽然早有准备，但看到张大牛这逼真的表演，还是吓了一跳，脸色发白。

　　“大牛？你怎么了？”赵氏立刻惊呼出声，声音足够让院外可能经过的人听到。

　　“哥！哥你怎么了？”小草也带着哭音喊了起来，她是真被哥哥的样子吓到了。

　　屋内的刘然然也立刻“闻声”冲了出来，看到儿子的模样，脸上瞬间没了血色，一把扶住他，声音惊慌失措：

　　“大牛！大牛你别吓娘！这是怎么了？早上还好好的！”

　　她一边喊着，一边和赵氏手忙脚乱地将“抖成一团”、“浑身冰凉”的张大牛搀进屋里，按到炕上，用破被子死死捂住。

　　“冷……冷……”张大牛继续表演，蜷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这边的动静果然引来了左右邻居的注意。

　　几个妇人围拢到张家院门口，探头探脑，关切地询问：

　　“然然，大牛这是咋啦？”

　　刘然然红着眼圈，走到门口，一副六神无主、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不知道啊……晌午还好好的，刚才突然就说冷，抖得厉害，脸白得吓人……这……这别是撞了什么邪风吧……”

　　“邪风？”一个妇人脸色微变，“可不能瞎说……”

　　“可这好好的人，怎么说病就病成这样了？”另一个妇人嘀咕道，“瞧那样子，倒像是……像是……”

　　她没敢说下去，但周围的人都明白那未尽之语——那样子，像极了老人嘴里说的“惹了脏东西”或者“时疫”发作的征兆！

　　就在这时，炕上的张大牛突然猛地掀开被子，趴在炕沿，“哇”地一声，将之前喝下的少许米汤混合着他故意让自己干呕出来的一点胆汁。

　　吐在了地上，发出一股酸腐的气味。

　　“呕……难受……娘……我难受……”他虚弱地呻吟着，额头上竟然真的逼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下，院门口的妇人们脸色彻底变了，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眼中充满了恐惧和避讳。

　　瘟疫！这两个字像魔咒一样瞬间攫住了她们的心脏！

　　刘然然见状，立刻表现得更加惊慌失措，仿佛天塌地陷一般，哭着对门外道：“各位婶子……对不住……家里孩子病了，乱糟糟的……就不留大家了……免得……免得过了病气……”

　　她这话看似是为别人着想，实则更是坐实了“这病可能过人”的猜测！

　　那些妇人哪里还敢多待，连忙说着“快请郎中看看”、“好好照顾孩子”之类的场面话，如同躲避瘟神一般，匆匆散去，脚步比来时快了数倍。

　　消息像长了翅膀，伴随着恐惧，迅速在靠山屯蔓延开来。

　　“听说了吗？张家大小子突然病倒了！又冷又热，吐得厉害！”

　　“天哪！那样子……别真是……”

　　“嘘！快别说了！赶紧回家把门关紧！”

　　“昨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不会是……冲撞了东头老林子那边的什么吧？”

　　流言蜚语，猜测恐惧，在村民间悄悄传递，人心惶惶。

　　刘然然立刻让张老汉从里面闩紧院门，并用木杠加固。

　　一家人都待在屋里，不再外出，营造出一种被突如其来的疾病击垮、孤立无援的假象。

　　张大牛躺在炕上，继续间歇性地表演着发冷、发热、呻吟。刘然然和赵氏则守在一旁，愁云惨雾，唉声叹气。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他们在等待。等待那条闻到血腥味的毒蛇，自己游出洞穴，踏入为他们精心准备的死亡陷阱。

　　夕阳西下，天色渐暗。

　　就在院内众人等得心焦之时——

　　院外，终于传来了预料之中的脚步声，以及里正张全福那刻意拔高、带着掩饰不住得意和虚伪关切的声音：

　　“大山家的！开门！听说大牛病了？病的厉害？快开门！镇上济世堂的坐堂先生正好来村里出诊，我特意请来给大牛瞧瞧！可别耽误了孩子的病！”

　　来了！

　　刘然然眼中寒光一闪，与炕上的张大牛对视一眼。

　　鱼，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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