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黑甲铁骑卷起的烟尘尚未完全落定，沉重的压力却已如同实质般笼罩了整个靠山屯，更死死压在了张家小院每个人的心头。

　　征调？随军服务？

　　这几个字如同冰锥，刺穿了刚刚获得的短暂安宁。

　　赵氏当场就软倒在地，泪如雨下，搂着懵懂的张小草，仿佛生离死别就在眼前。

　　张大牛眼睛赤红，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低吼道：

　　“不行！娘你不能去！军营里那是什么地方啊？

　　那是虎狼窝！去了就回不来了！

　　我们……我们连夜逃吧！”

　　逃？

　　能逃到哪里去？

　　在这乱世，离了聚落，便是流民，流民的结局只有死路一条。

　　更何况，对方是凶名赫赫的黑甲军，岂容他们轻易逃脱？

　　那将领最后一句“好自为之”，分明就是最严厉的警告。

　　院内一片愁云惨雾，绝望弥漫。

　　刘然然站在原地，脸色苍白，指尖冰凉。

　　巨大的危机感让她心脏狂跳，但越是如此，她脑中那面龟甲光幕却越是清晰起来，微弱的流光艰难地转动，传递着警示与一丝极微弱的……契机？

　　她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全力感应那玄之又玄的预示。消耗巨大，头痛欲裂，但几个模糊的碎片终于闪现：翻滚的汤药、冰冷的甲胄、审视的目光、还有……一卷陈旧的羊皮？

　　不是死路！有一线生机！生机在于……“献”？

　　她猛地睁开眼，眼中慌乱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

　　“不能逃。”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打断了张大牛的话

　　“逃，就是死路一条，还会连累全村。”

　　“那怎么办？难道你真要去那鬼地方？”张大牛急道。

　　“去，但不能就这么去。”刘然然目光锐利起来，看向张老汉，

　　“爹，您还记得您当年在伤兵营，见过军中医官处理刀疮箭伤，最怕的是什么吗？”

　　张老汉一愣，思索片刻，猛地一拍大腿：“金疮！最怕的就是金疮痉（破伤风）和伤口溃烂化脓！

　　一旦发起高热，九死一生！还有止血，若是一刻止不住血，那这人多半就废了！”

　　“没错！”刘然然眼中亮起光芒

　　“军中缺医少药，尤其是应对外伤的良药和有效的法子！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她快步走到屋内，找出张老汉平日记录草药特性的粗糙纸张和半块墨锭，又让赵氏找来一小块平时舍不得用的干净白布。

　　“然然，你这是要做什么？”赵氏哽咽着问。

　　“献方！”刘然然语气斩钉截铁

　　“我们不能力敌，只能智取。我要让那位将军觉得，我活着、好好地活着，比随便丢进军营里更有价值！”

　　她凭借穿越前模糊的历史知识和张老汉的草药经验，结合龟甲隐约的提示，开始在白布上慎重落笔：

　　“一、止血散：配以地榆、三七、蒲黄炭……研极细末，外敷，可速效止血。”

　　“二、祛腐生肌膏：以蜂蜡、麻油为基，加入当归、紫草、血竭……熬制，涂于清洗后之创口，可防溃烂，促生新肌。”

　　“三、防治金疮痉法：创伤后，务必以沸水煮过之布条、净水彻底清洗创口，勿使污物残留。若有条件，以烧红之烙铁灼烫极小创面止血消毒，虽剧痛，可大幅降低痉症发生。”

　　她写的并非什么绝世秘方，多是此刻条件下能凑齐药材、相对民间更有效的外伤处理经验和方剂改进。

　　但对于缺医少药、伤员死亡率极高的古代军队而言，任何能提高生存率的方法都弥足珍贵！

　　写毕，她吹干墨迹，将其仔细叠好，递给张大牛：

　　“大牛，你脚程快，立刻骑马……不，骑驴也行，立刻去镇上！

　　想办法找到黑甲军驻扎之地，不必求见那将领，只需找到任何一名军官，将此物呈上，就说是我刘然然所献，或对军中伤员略有裨益。

　　你态度务必恭敬，只说献方，绝口不提征调之事！速去速回！”

　　张大牛虽不明所以，但对此时的刘然然已深信不疑，接过布方，重重点头，转身就冲了出去。

　　“然然，这……能行吗？”赵氏忐忑不安。

　　“尽人事，听天命。”

　　刘然然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手心依旧冰凉

　　“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挣扎了。”

　　接下来的两天，靠山屯在一种极度压抑和忐忑的气氛中度过。

　　张家小院更是静得可怕，无人能安眠。

　　刘然然一边安抚家人，一边默默准备。

　　她将家中仅存的一点值钱物品和粮食藏好，又悄悄将更详细的草药笔记和她总觉得此物不凡的那几块特殊的煤精交给张老汉，

　　嘱咐他万一自己回不来，如何带领家人和小草活下去。

　　她甚至忍着剧烈头痛，再次强行催动龟甲，卜算吉凶，得到的依旧是模糊的“险中带贵”之象。

　　第三天清晨，太阳照常升起，却无人感到温暖。

　　约定的时辰将至，村口再次传来了马蹄声，却并非大队骑兵，仅有上次那名旅帅带着两名亲兵，骑马来至。

　　全村人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刘然然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洗净的粗布衣裙，镇定地走出院门。

　　赵氏和张老汉跟在她身后，面色惨白，小草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角，大眼睛里满是恐惧。

　　那旅帅端坐马上，目光落在刘然然身上，眼神比上次复杂了许多，少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他并未下马，只是从怀中取出一物，赫然正是刘然然让张大牛送去的那块白布！

　　“刘氏。”旅帅开口，声音依旧冷硬，却没了之前的杀伐之气

　　“你所献方略，军中医官已验看过了。”

　　所有人心头一紧。

　　旅帅顿了顿，继续道：

　　“虽非奇方，但所述清洗之法与止血散配比，确有实用之效。将军有令——”

　　他拖长了声音，每一个字都敲在人心上：

　　“念你献方有功，略通医药，特许你以‘匠户’身份随军，专司协助医官处理外伤、配制你所述之药膏散剂，非为普通役夫。

　　每月可有微薄饷银，亦可定期与家中通信。

　　待战事稍缓，或可允你归家探亲。”

　　“此外，将军言，靠山屯既已肃清，便安分守己，好自为之。”

　　话音落下，满场皆静！

　　从军匠户！非普通役夫！

　　有饷银！可通信！甚至可能归家！

　　这简直和前面可能随军当营妓是天壤之别！

　　虽然依旧是前途未卜，深入险地，但至少不再是坠入最黑暗的深渊，有了一丝喘息和盼头！

　　赵氏几乎要软倒在地，被张老汉死死扶住。

　　张大牛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村民们也纷纷松了口气，窃窃私语起来。

　　刘然然高悬的心猛地落下，背后已被冷汗浸湿。她赌对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将军，果然更看重实际价值！她成功地用“智”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她强压下翻腾的情绪，上前一步，深深一礼：“民妇，谢将军恩典！定当竭尽所能！”

　　旅帅点了点头，将那块白布扔还给她：“收拾一下，即刻启程。”

　　命令依旧不容置疑，但境遇已悄然改变。

　　鹰隼的利爪依旧抓住猎物，却似乎暂时收敛了杀意，或许是想看看这只有趣的猎物，还能带来些什么意外之喜。

　　福祸相倚，危中藏机。

　　刘然然的乱世谋生路，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拐向了更广阔、也更凶险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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