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库房门闩落下发出的轻响，仿佛隔绝了一个世界。

　　门外风雪呼啸，门内一片狼藉，弥漫着药材散落的粉尘和劫后余生的压抑沉寂。

　　孙医官望着被翻得底朝天的库房，胸口剧烈起伏，花白的胡须不住颤抖，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猖狂！”

　　刘然然却已迅速从方才的惊惧中冷静下来。她快步走到门边，侧耳细听片刻，确认三角眼等人确实已经远去，这才返身，目光锐利地扫过满室狼藉，声音低沉却清晰：

　　“医官，此刻不是动怒之时。他们未能得逞，必不会善罢甘休。当务之急，是立刻检查库房，看他们是否趁乱留下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孙医官闻言，神色一凛，顿时警醒：“不错！快！仔细检查！”若真被栽赃，那便是百口莫辩！

　　两人也顾不得收拾，立刻分头在库房内仔细搜寻起来。重点便是那些被翻动最厉害、尤其是三角眼或其手下曾长时间停留过的区域。

　　灯光昏暗，药材杂乱，搜寻起来极为困难。

　　刘然然心细如发，她不仅查看明面，更留意那些容易被忽略的角落、货架底层、甚至散落药材的底部

　　她的心跳依旧很快，但大脑却异常清醒，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过滤着一切异常。

　　突然，在她检查一个被挪开的重药箱后面时，指尖触及墙角地面，感觉到了一丝异样——那里似乎比其他地方更干净一些，像是刚刚被擦拭过，但借着灯光仔细看去，却能看到一点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周围尘土的深色粉末残留！

　　她心中猛地一沉，立刻压低声音：

　　“医官，您来看这里！”

　　孙医官连忙凑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

　　他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刮起一点那深色粉末，凑到灯下细看，又放到鼻尖轻轻一嗅——

　　“是鸦胆子粉！”

　　孙医官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怒后的颤抖，

　　“此物少量可治痢，但性极寒毒，用量稍过便伤脾胃，甚至可致泄泻不止！若将此物混入伤员汤药之中……后果不堪设想！这若是被搜出来，他们便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显然，对方是打算将这包毒粉“遗落”在此，伪造成库房私藏禁药或管理不善致使药物混淆的假象！

　　这好毒辣的心思！

　　“快！再找找其他地方是否还有！”孙医官急道。

　　两人更加仔细地搜寻，果然，又在另一处被翻乱的药材堆下面，发现了一小包用油纸包裹、尚未完全拆开的类似粉末！对方竟是双保险！

　　刘然然看着这两包险些致他们于死地的毒粉，后背阵阵发凉。对方的手段，远比她想象的更狠绝！

　　孙医官气得浑身发抖，一把抓起那包未拆的毒粉就要摔掉。

　　“医官且慢！”刘然然急忙阻止，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此物……或许能为我们所用？”

　　“嗯？”孙医官一愣。

　　“他们既然想栽赃，那这便是他们企图陷害的铁证！”

　　刘然然快速说道，思路愈发清晰

　　“我们不如将计就计！将此物小心收好，作为他们今夜企图栽赃陷害的物证！届时对质，这便是撕破他们脸皮的利器！”

　　孙医官眼睛一亮，顿时明白了其中关窍：

　　“妙啊！刘氏，你果真心思敏捷！好！便如此办！”他立刻找来干净油纸，小心翼翼地将那包未拆封的毒粉和墙角刮下的粉末样本分别包好，贴上标记，郑重收起。“此乃重要证物！”

　　处理完这最大的隐患，两人稍稍松了口气，但依旧不敢大意，又彻底将库房检查了一遍，确认再无其他“惊喜”，这才开始着手收拾狼藉。

　　然而，刘然然的心并未完全放下。她一边整理着散落的药材，一边蹙眉思索。

　　三角眼他们来得太快，太巧，目标明确。这绝不仅仅是怀疑和试探，更像是……得到了某种准确的讯息？知道他们可能在收集证据？

　　知道他们暗中行动的，除了孙医官和自己，便只有……那位王主簿，以及孙医官派去送信的心腹医徒。

　　王主簿……应该不至于。那问题，出在何处？

　　难道这伤兵营内，也有对方的眼线？一直在暗中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个念头让刘然然感到一阵寒意，比外面的风雪更甚。若真如此，那他们之后的每一步，都将如履薄冰，危机四伏。

　　她将自己的担忧低声告知了孙医官。孙医官闻言，脸色也变得无比凝重。

　　他沉吟良久，缓缓道：

　　“此事……不得不防。日后行事，需更加隐秘。联络王主簿和护军都尉之事，皆由老夫亲自经手，知晓范围极小。眼线或许有，但层级应不会太高，未必知晓全盘计划。”

　　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既然他们按捺不住，先动了手，露出了爪牙，那便休怪老夫不留情面了！然然，你方才提议甚好，舆论、人证、物证皆需加速准备！尤其伙食营那边，护军都尉的人既已暗中控制仓储，我们或可再添一把火！”

　　“医官的意思是？”

　　“明日一早，老夫便以近日多名伤员腹泻不止、疑似饮食不洁为由，正式要求彻查伙食营所有库存米粮肉食！光明正大地查！看他王老三如何遮掩！”

　　孙医官须发皆张，显然动了真怒，要正面交锋了。

　　刘然然心中一震，这确是打乱对方阵脚的好方法！将暗中的调查摆到明面上，借防疫之名，逼对方在众目睽睽之下露馅！

　　“只是……如此是否会逼得他们狗急跳墙，毁坏证据？”刘然然仍有顾虑。

　　“哼，护军都尉的人就在外面守着，他们想毁，也没那么容易！即便毁去一部分，仓促之间，也必有痕迹留下！”

　　孙医官决心已定。

　　正说着，窗外传来隐约的四更梆子声。

　　天，快亮了。

　　这一夜的惊心动魄即将过去，但更激烈的较量，已在晨曦微露中，拉开了序幕。

　　刘然然望向窗外，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天色依旧阴沉。她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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