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八百里加急的信使带着足以掀起朝堂巨浪的密奏，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军营内的喧嚣却并未随之平息，反而沉淀为一种更加压抑、更加令人不安的死寂。

　　甲字库的余烬仍在冒着缕缕青烟，焦糊的气味弥漫在寒冷的空气中。

　　地道入口被重兵层层把守，如同一个沉默的、孕育着风暴的伤口。监军冯良的营帐外围，护军兵士如同雕塑般肃立，隔绝了内外的一切联系，那顶华丽的帐篷此刻像一座精美的囚笼。

　　周震一夜未眠，眼中布满血丝，但身姿依旧挺直如松。

　　他深知，密奏送出只是开始，而非结束。

　　在京城旨意抵达之前，这段时间将是最危险、最煎熬的等待期。

　　“瞑目”组织绝不会坐以待毙，冯良的党羽仍在暗处，军营内部的人心也需要安抚和整肃。

　　他下达了一连串命令：加强各营巡逻警戒，尤其是军需库、粮草重地以及将领住所的安全；以“火灾后需全面核查账目物资”为由，暂时冻结了军需处大部分非紧急事务，由护军派人协同管理，暗中开始对与王弘义、冯良过往甚密的中下层官吏进行初步甄别和监控。

　　整个军营仿佛一张骤然绷紧的弓，每个人都感受到了那股无形的压力，行事说话都格外小心谨慎，各种猜测和流言在私下里悄然蔓延，却又不敢摆上台面。

　　刘然然和孙医官被安置在一处相对僻静、守卫森严的营帐内。

　　孙医官强打精神，将连日来收集、破译的所有证物、文书再次进行整理、分类、誊抄备份，确保万无一失。

　　他的脸色疲惫，但眼神中却有一种如释重负后的坚定。无论如何，真相已然揭开，剩下的便是等待正义的裁决。

　　刘然然则安静地坐在一旁，帮忙整理着那些写满符号和数字的纸张。

　　她的动作细致而专注，但心神却远未平静。地下秘库中那堆积如山的私铸军械、那诡异的眼状符号、还有那些令人不安的邪术图录，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她的脑海里。

　　“瞑目”……这个组织的名字就带着一股不祥的气息。它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在帝国的阴影处。冯良、王弘义不过是网上的节点，那执网者又是谁？京中来函背后的大佬，在这场清洗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他们借周震之手除掉冯良，是真的为了所谓的“清除失控势力”，还是仅仅为了灭口，或者……另有更深的图谋？

　　她想起王弘义招供时提到的“搅混水面，掩盖更深的秘密”，心中那股不安感愈发强烈。

　　他们现在揭开的，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然然，你也一夜未合眼了，去歇息会儿吧。”孙医官注意到她眉宇间的倦色，温声道“眼下我们能做的，都已做了。剩下的，唯有等待。”

　　刘然然轻轻摇头：“医官，我还不累。只是心中有些疑虑，难以排解。”

　　“哦？有何疑虑，但说无妨。”孙医官放下手中的笔。

　　“我在想”刘然然斟酌着词语，眼神思索着

　　“那‘瞑目’组织势力如此庞大，渗透朝野，难道在京城，在陛下身边，就全无察觉？

　　此次我们侥幸发现端倪，借钦察使之名将其捅破，京城那边……真的会如我们所愿，彻底清查吗？还是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甚至……弃车保帅？”

　　孙医官闻言，神色也凝重起来。他久在军中，对朝堂之上的波诡云谲并非一无所知。

　　刘然然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

　　毕竟这事涉及到监军太监、可能还有更高层级的官员、甚至牵扯到神秘组织和谋逆大案

　　这最终的处置结果，已经不是这小小一座军营能够决定了，这往往取决于朝堂势力的博弈和权衡，而并非简单的黑白对错。

　　“唉……”孙医官长叹一声，“你所虑，不无道理。自古权争如战场，甚至更为酷烈。我等尽人事，听天命吧。至少，我们无愧于心，无愧于那些被克扣粮饷、被劣质药材耽误性命的将士。”

　　正说话间，帐外传来脚步声，是周震都尉来了。

　　周震的脸色依旧沉凝，但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他走进帐内，目光扫过整理好的证物，沉声道：“孙医官，刘氏，你们辛苦了。密奏已发出，但京城路远，消息往返至少需十数日。这期间，军营不能乱，隐患也需提前排除。”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决定，即刻起，以核查火灾损失和整顿军纪为名，对军营内部进行一次彻底的清查。重点是军需系统、以及与冯良、王弘义有过密往来的人员。李队正会负责执行。

　　孙医官，你对营中人员较为熟悉，还需你从旁协助甄别。刘氏，你心思缜密，可协助查看一些账目文书细节。”

　　这是要趁热打铁，清理内部了。孙医官和刘然然立刻领命。

　　接下来的几日，军营表面平静，暗地里却进行着一场不动声色的清洗。数名与王弘义勾结较深的中下层官吏被悄然控制、讯问，一些账目上的小漏洞被放大清查，几个冯良安插的眼线也被挖了出来。

　　整个过程雷厉风行，却又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避免引起大的恐慌。

　　刘然然在协助核查文书时，格外留意那些可能与“瞑目”组织或那眼状符号相关的蛛丝马迹。

　　她发现，在一些看似普通的物资调拨记录或人员轮值安排中，偶尔会出现一些难以解释的异常时间点或人员调动，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暗中协调着什么。

　　这些发现琐碎而隐蔽，无法作为直接证据，却让她更加确信，“瞑目”的渗透远比他们目前挖出的更深。

　　与此同时，被软禁的冯良那边异常安静，没有任何过激举动，仿佛认命了一般。但这种平静，反而让周震和刘然然等人更加警惕。

　　这天傍晚，刘然然正对着一份记录苦思冥想，一名负责给冯良送饭的护军兵士悄悄找到李队正，汇报了一个细节：冯良最近两日，时常对着墙壁发呆，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反复画着一个奇怪的图案，像是……一个圆圈，里面点了一个点。

　　圆圈，里面一个点？

　　刘然然听到这个描述，心中猛地一跳！这简化的图案，不正与那邪术图录中某个祭祀符号的核心部分，以及眼状符号的瞳孔位置，隐隐相似吗？

　　冯良在画这个……他是在等待什么？还是在准备什么？

　　一股寒意，悄然爬上刘然然的脊背。风暴前的平静，似乎即将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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