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定策安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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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禧堂内,烛火通明,却照不透每个人心头的阴霾。

  贾母端坐上位,往日里慈睦的目光此刻沉静如水,缓缓扫过下首的贾政、王夫人、宝玉,以及侍立一旁的王熙凤。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滞重。

  “今日北静王府赏花宴上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

  贾母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砸在每个人的心头上,“老太妃提及宝玉姻缘,我借敏儿托孤之由婉拒了。你们可知,我为何要如此?”

  贾政下意识地捻着胡须,眉头紧锁,迟疑道:“母亲……可是因那北静王府门第过高,我贾府不宜高攀?”

  他惯常思维里,仍是门户之见。

  王夫人亦是点头,她虽觉那是一桩好姻缘,但婆母行事自有道理,只低声附和:“老太太深谋远虑,必是为宝玉考量。”

  “高攀?”贾母轻轻摇头,唇边掠过一丝极淡的冷意,“若只是门第高低,何至于让我在太妃面前那般谨慎回绝,几近得罪?”

  她目光转向一旁尚且懵懂的宝玉:“宝玉,你今日与那北静王论诗,觉得他如何?”

  宝玉正神游天外,想着宴席上那盆罕见的绿菊,冷不防被问及,怔了怔,才道:“郡王……文采是极好的,谈吐也风雅,只是……”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串色泽温润、香气清冽的念珠,“老祖宗,这是今日离席时,北静王特意赠予我的,说是御赐之物,零陵香所制。”

  贾政倒吸一口凉气:“这……御赐之物,岂可轻易转赠?”

  王夫人也慌了神:“这如何能收?”

  宝玉看着那念珠,白日里世子将这东西递到他面前时,那看似温和却不容拒绝的笑容又浮现在眼前,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蹙眉道:“老祖宗,孙儿感觉此物……拿着烫手。”

  贾母闻言,眼中倒是闪过一丝欣慰。宝玉赤子心性,直觉往往最准。

  她点头道:“既然宝玉也觉得不妥,那便不收。让林之孝原样送还,就说宝玉年幼德薄,不敢承受如此贵重的御赐之物,恐折了福寿,辜负了王府美意。”

  “北静王府风雅其外,野心其内,绝非只是寻常的富贵闲王。他们今日看中宝玉,看中的岂是宝玉的诗才?”

  “看中的是我贾府虽稍显颓势,却仍在勋贵之中有一席之地,看中的是元春在宫中的位份,看中的是我们祖上在军中的那点余荫!他们是想要拉拢我们,上他们那条不知驶向何方的船!”

  “船?”

  贾政悚然一惊,他虽迂腐,却并非全然不通朝政,“母亲是说……北静王他……有不安分之心?”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压成了气音,脸上已现出骇然之色。

  王夫人也是吓得脸色一白,手中的帕子攥得死紧。

  牵扯到皇权争斗,那可是动辄抄家灭族的大祸!

  “不安分与否,尚无实据。但其结交权贵,广布恩惠,门下清客如云,岂是甘于寂寞之辈?”

  贾母语气凝重,“今日我们拒了姻亲,便是表明了态度。虽会招致忌恨,但也绝了后患。若真沾上,将来事发,才是万劫不复!”

  “从今日起,府中上下,需谨言慎行,远离北静王府一切往来。政儿,你在外交际,尤其要注意,但凡与北静王府沾边的宴请、诗会,一概称病推了。凤丫头,”

  王熙凤忙上前一步,敛容听令。

  “府里往来的礼单,你亲自再过一遍,凡与北静王府有牵扯的人家,年节礼节照旧,但私下走动,能减则减,尤其不许收受重礼。”

  “底下婆子、小厮的嘴也给我管严实了,若有谁敢在外头打着府里的旗号与北静王府的人厮混,或胡唚什么‘两家交好’的言语,直接撵出去,绝不轻饶!”

  王熙凤心领神会,她掌家多年,最知其中利害,立刻应道:“老祖宗放心,孙媳明白轻重,定把府里管得铁桶一般,绝不让那些没眼力见儿的惹出事端。”

  贾政此时已是后背渗出冷汗,连连点头:“母亲所言极是,极是!儿子定当谨记,绝不敢与那府再有牵扯。”

  他此刻才真正明白母亲回绝的深意,不仅仅是保全宝玉,更是保全整个贾府。

  王夫人也稳了稳心神,道:“媳妇也定会约束好房下人,绝不生事。”

  唯有宝玉,睁着一双清澈却迷惑的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忍不住问道:

  “老祖宗,既然那北静王府不好,我们远着便是了。为何……为何要如此害怕?我们自家过自家的日子,不行么?”

  贾母看着他天真未凿的模样,心中暗叹,招招手让他近前,拉了他的手,语气缓和下来,却依旧坚定:

  “宝玉,你当这府门一关,就真是自家日子了?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们这样的人家,就像大河里行船,看似平稳,底下却有暗流漩涡。一步行差踏错,便是船毁人亡。”

  “远离,不是怕,是‘不与之同流’。护住咱们的家,护住园子里的姐姐妹妹,让你爹爹、琏二哥他们能安稳立身,让你林妹妹、探丫头她们能安心读书作画,这便是我们当下最紧要的责任。你可明白?”

  她没有讲太多大道理,只将“家”和“责任”放在了他心头。

  宝玉似懂非懂,但“护住家”、“护住姐姐妹妹”这几个字,却深深印入了他心中。

  他用力点了点头:“孙儿明白了。孙儿听老祖宗的。”

  “好孩子。”贾母拍拍他的手,示意他站到一边。

  随后,她又细细吩咐了贾政和王夫人一些内外约束的细节,尤其强调了家学子弟更需谨言慎行,不得妄议朝政。

  二人皆凛然遵命。

  贾母见几人皆已明白利害,便不再多言,吩咐道:“今日之言,出我口,入你等之耳,暂不可外传。”

  “东府那边,珍哥儿媳妇和蓉儿那里,凤丫头你稍后去一趟,只需提醒她们日后与北静王府往来需加倍谨慎,不必深言。”

  “都下去吧,凤丫头留一下。”

  贾政、王夫人心事重重地告退,宝玉也行礼后默默离去。

  待他们走后,贾母对王熙凤道:“凤姐儿,你立刻以府中商议庶务的名义,修书一封,用最快的渠道送往金陵给琏儿。”

  “信中明言,让他务必加快整合我们在江南的所有商铺、人脉,尤其是与盐政、漕运有所关联的,形成一个能快速传递消息、洞察时局的网络。告诉他,京城风起,需眼明心亮。”

  王熙凤精神一振,知道这是要用到琏二哥在外经营的能力了,连忙应下:“老祖宗放心,我回去就写,定将您的意思说明白。”

  吩咐完,贾母才略显疲态地揉了揉眉心。鸳鸯适时地上前奉茶。

  贾母挥挥手,让王熙凤也先去办事了。

  荣禧堂内安静下来,贾母独坐片刻,低声唤道:“林之孝。”

  一直侯在堂外的林之孝立刻躬身进来:“老太太有何吩咐?”

  贾母目光锐利地看着他,这个经由她手提拔起来、日渐得用的管家:“之孝,我有一事,需你亲自去办,要隐秘。”

  “请老太太示下。”林之孝心知事关重大,腰弯得更低。

  “你手下,不是有几个机灵的,平日负责府中采买,与京城各家商铺、乃至一些皇商都有往来吗?”

  贾母缓缓道,“从今日起,让他们动用一切关系,不着痕迹地打听北静王府名下的产业动向——田庄、铺面、船队。”

  “尤其是近期有无大宗银钱流动,有无频繁接触江南乃至边关的商旅。记住,只探听,不干预,任何发现,直接报于我知。”

  这便是要启用她暗中布下的商事耳目了。

  贾府百年勋贵,虽明面上不直接经商,但暗中持股、依附的商号岂在少数?

  赖大、赖升倒下后,贾母便着手梳理了这些关系,挑了些忠心可靠的,悄然织成一张信息网。

  如今,正是用兵之时。

  林之孝心中凛然,不敢多问,只郑重应道:“是,奴才明白。定会办得妥帖,不露痕迹。”

  “去吧。”贾母挥退林之孝,端起茶杯,浅浅呷了一口。

  茶已微凉,苦涩之味更显。

  布局已然展开,能否在这盘棋局中抢占先机,犹未可知。

  是夜,万籁俱寂。

  贾母正准备安置,忽闻门外鸳鸯轻声禀报:“老太太,林姑娘来了。”

  贾母微感讶异,道:“让她进来。”

  黛玉披着一件月白绣竹的斗篷,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清丽的小脸上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色。

  “外祖母。”她行了一礼,声音比平日更轻软些。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着?身子可好些了?”贾母拉她在身边坐下,关切地问。

  黛玉点头,莹润的眸子望向贾母,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好多了。只是……今日听说花宴之事,心里总觉不安,辗转难眠,便想来瞧瞧外祖母。”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轻声道:“外祖母……可是因玉儿之故,让府中得罪了不能得罪之人?”

  说到最后,语气里已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惶惑与自责。

  她心思细腻敏感,早已察觉今日之事非同小可。

  贾母心中又是感慨又是心疼,将她冰凉的手握在掌心,温言道:“好孩子,莫要胡思乱想。此事与你母亲托孤之说不相干,那不过是个由头。即便没有你,没有宝玉,该拒的,外祖母一样要拒。”

  她看着黛玉清澈见底,却已能洞察世情的眼睛,觉得有些话,或许可以同这个聪慧的外孙女说一说。

  “玉儿,你可知,一个家族立足于世,什么最要紧?”

  黛玉微怔,思索片刻,试探道:“是……圣眷恩宠?或是……家中子弟成才?”

  贾母缓缓摇头:“圣心难测,子弟成才亦非朝夕之功。最要紧的,是‘立身要正’,是‘知进退,明得失’。”

  “我们贾府,是功勋之后,受国恩禄,首要的是忠君爱国,做皇帝的纯臣,而非攀附哪位权贵,陷入党争倾轧。”

  “北静王府势大,然其心难测,今日靠近,他日或成附骨之疽。故而,宁可一时得罪,也绝不能与之同流。”

  她轻轻抚着黛玉的头发,语重心长:“今日我叫你琏二嫂子、林之孝他们来,便是要未雨绸缪。家族如同大树,外要抵风挡雨,内要清理蛀虫,方能枝繁叶茂。”

  “这其中,难免要行些非常之事,用些非常手段。你年纪虽小,却心思通透,外祖母不瞒你。”

  “你要记住,身为家族一员,享其庇佑,也当承其责任。这责任,并非只是安守闺阁,更要明事理,识大体,在风雨来时,能稳住心神,护住自己想护的人与事。”

  黛玉听着外祖母从未有过的深切话语,只觉得心中那点惶惑渐渐被一种更沉重、却也更坚实的东西取代。

  她想起母亲早逝,自己寄居贾府,外祖母却始终护她爱她,教导她;想起园中姐妹,想起宝玉……这贾府,早已是她的家。

  “外祖母,”她反握住贾母的手,目光变得坚定起来,轻声道:

  “玉儿明白了。玉儿虽力弱,也会谨记外祖母今日教诲,不会畏惧,不会退缩。往后,玉儿会多看,多听,多想,再不敢只沉溺于自家心事。定当……与家族共进退。”

  看着眼前这株正在风雨中悄然舒展枝叶的绛珠草,贾母欣慰地笑了。

  “好,好。你是个聪明孩子,你的这份灵慧,用在正处,将来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事业,既能安身立命,亦能福泽他人。夜深了,回去歇着吧,万事有外祖母在。”

  黛玉起身,郑重一礼:“是,外祖母也请早些安歇。”她转身离去,步履似乎比来时沉稳了许多。

  内患已定,外忧虽存,但见家中儿女渐明责任,她心中那份穿越而来、力挽狂澜的决心,愈发坚定如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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