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老厨工的回忆

　　跟随着那名心有余悸的小学徒，叶晚知和江行砚穿过那条标着“非请勿入”的侧廊。

　　廊道尽头并非直接就是热火朝天的厨房，而是一个相对宽敞的过渡区域，堆放着一些等待清洗的餐具、运输食材的空推车，以及一些杂物。

　　空气中弥漫着洗涤剂的味道，混合着从前方厨房门缝里溢出的、更加浓郁复杂的食物香气。

　　“两位就在这里稍坐吧，”小学徒指了指角落几个堆放着的、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木质调料箱。

　　“这里平时没什么人来，还算安静。我得赶紧去处理这些杯子了。”

　　他歉意地笑了笑，匆匆抱着那摞水晶杯走向另一侧传来水声的房间。

　　确认小学徒离开，周围暂时没有其他人后，叶晚知和江行砚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里并非久留之地，必须尽快找到有价值的信息源。

　　他们的目光几乎同时锁定了过渡区域另一端，一个正背对着他们，坐在一个小马扎上，默默清理着一筐各种奇异香草的老厨工。

　　他头发花白，身形有些佝偻，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经年累月形成的熟练。

　　与其他区域那些精神亢奋、仿佛永不知疲倦的侍者和厨师不同，这位老厨工周身散发出的能量场，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沉寂。

　　就像一块被流水冲刷了太久、失去了所有棱角的石头。

　　叶晚知的感知力悄然蔓延过去。

　　她没有感知到狂热，没有感知到享乐的沉迷，只有日复一日劳作的厌倦，以及一丝被深深压抑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不甘。

　　“他不同。”叶晚知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确定。

　　江行砚微微颔首，目光扫视四周，确保这个角落暂时安全，不会被闲杂人等打扰。

　　他如同一个无声的屏障，隔绝了外部大部分的干扰。

　　叶晚知缓步上前，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先静静地看着老厨工处理那些香草。

　　她的目光平和，不带任何侵略性。

　　老厨工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注视，动作微微一顿，但没有回头，只是更加专注于手中的活计，透着一股不愿与人多打交道的气息。

　　“老师傅，”叶晚知开口了，声音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尊重，“打扰您了。我们迷路了，在这里歇歇脚。”

　　老厨工含混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依旧没有回头。

　　叶晚知并不气馁，她蹲下身，与坐在马扎上的老厨工高度持平，目光落在他那双布满老茧和细小伤痕的手上。

　　“您处理香草的手法真熟练，”她语气真诚地赞叹，“每一种香料的特性，都在这指尖了。”

　　老厨工擦拭香草的动作几不可察地慢了一拍。

　　在这追求炫技和极致刺激的万味轩，已经很久没有人会注意他这种基础而枯燥的工作，更不用说给出这样贴近本质的称赞。

　　叶晚知捕捉到了他这一丝细微的反应。

　　她知道，仅靠温和是不够的。

　　她需要施加一点压力，也需要给予一点希望。

　　“老师傅在这里工作很久了吧？”她继续问道，语气依旧温和，但问题开始深入。

　　“想必见证过很多……比如，像许洛笙先生那样惊才绝艳的评判官，刚来时的样子？”

　　听到“许洛笙”三个字，老厨工的脊背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他依旧沉默，但那种沉默里，多了几分警惕和抗拒。

　　就在这时，江行砚上前半步。

　　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刻意释放气场。

　　但他仅仅只是站在那里，那经过千锤百炼的、如同出鞘利剑般的冷冽存在感，本身就如同无形的威压，笼罩了这片狭小的空间。

　　那不是杀气，而是一种更高层面的、源于绝对实力和意志的压迫感。

　　仿佛在无声地宣告——回避和敷衍，是没用的。

　　老厨工握着香草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发白。

　　他感受到了压力，一种无法轻易搪塞过去的压力。

　　叶晚知适时地放柔了声音，带着一种深切的共情，仿佛能看穿他心底的疲惫。

　　“我们没有恶意。只是觉得……许先生现在虽然风光，但似乎……并不真正快乐。他好像迷失在了这片繁华里。”

　　她的话语，像是一把钥匙，轻轻触碰到了老厨工内心深处那丝被压抑的“不甘”。

　　他在这里太久，见过太多沉溺，也见过太多虚假的欢笑。

　　许洛笙初来时那纯粹追寻“真味”的眼神，与如今那被迷雾笼罩的空洞，形成了何其鲜明的对比。

　　老厨工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头。

　　他那张布满皱纹、写满风霜的脸上，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第一次正视叶晚知和江行砚。

　　他的目光在叶晚知清亮坚定的眼神上停留片刻，又扫过江行砚那冷峻却并非邪恶的面容。

　　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眼底闪过。

　　有挣扎，有恐惧，但最终，似乎是一点微弱的、对于“改变”的渺茫希望，压过了一切。

　　他深深地、疲惫地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

　　“许先生……他刚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语速很慢，带着回忆的悠远。

　　“那时候，他像一团火，一头扎进这万味轩。”

　　“他不像其他评判官那样，只盯着最稀有、最华丽的菜品。”

　　“他从最基础的调味料，到边角料的处理，每一种，都要亲自尝，反复品。”

　　老厨工的眼中，似乎也随着回忆，燃起了一点微弱的、早已熄灭的火星。

　　“可他尝过之后，总是摇头，总是……失望。”

　　“他那时候常说……”老厨工模仿着一种带着焦躁和渴望的语气。

　　“‘不对，味道不对！华丽是够了，刺激也够了，但少了灵魂！这不是真正的味道！’”

　　“他像是……像是在寻找某种……这里根本不存在的、极致真实的味道。”

　　老厨工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困惑和惋惜。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说这些话了。”

　　“他开始沉迷于那些最炫目、最复杂的菜品，开始用那些……我们听不懂的话来评价。”

　　“他好像，终于在这里，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又或者……是他放弃了寻找，接受了这里能给予的一切。”

　　老厨工说完，便不再看他们，重新低下头，默默地清理着香草，仿佛刚才那番话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

　　叶晚知和江行砚静静地听着，心中已然掀起了波澜。

　　许洛笙并非一开始就沉溺于此。

　　他曾是一个追寻者，一个对“真实之味”有着近乎偏执追求的探索者。

　　他的沉溺，或许并非源于满足，而是源于……极致的失望，以及后续某种未知的引导或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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