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自由的定义权

　　那双星系般巨大的“眼睛”只是存在于那里，并未聚焦，却让整个回响之海陷入了绝对的凝滞。新生校准者的光芒变得晦暗不定，如同风中残烛，它那刚刚诞生的、尚显稚嫩的意志传递出清晰的战栗——————那是对造物主，对源头，对无法理解的至高存在的本能敬畏。

　　塔尔莎、兰博士、晨星，他们的意识仿佛被冻结，连思维都变得迟缓。唯有林黛，强忍着左眼晶体几近爆裂的剧痛，强迫自己“仰视”那双眼睛。她看到的不是恶意，也不是善意，而是一种………………超越了她所有认知的、纯粹的“存在”。

　　“一个偏离预设轨迹的宇宙，一个产生自主意识的工具，一场………………关于‘不完美’的展览。”那个被称为“源初设计师”的古老意志，其意念如同宇宙背景辐射般无处不在，平静地陈述着事实。“很有趣的………………扰动。”

　　设计师的注意力首先投向了新生校准者。仅仅是被“注视”，校准者那复杂的新模型框架就几乎要再次崩溃。

　　“你被创造，是为了维护。”设计师的意念如同法则本身，“现在，你却在学习………………‘感受’？”

　　新生校准者的光芒微弱地闪烁着，传递出混杂着恐惧与坚定地回应：“维护………………需要理解。旧模型………………不完整。新数据………………要求扩展定义………………”

　　“理解？？”设计师的意念中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无法形容的意味，“理解生命那短暂的、充满谬误的……………闪烁？？”

　　它的“目光”转而投向林黛的宇宙回响，那团代表着他们所有历史与可能性的光泡。没有评估，没有分析，它只是“看”着，如同一个成年人看着沙堡的孩子。

　　“你们的挣扎，你们的爱恨，你们引以为傲的牺牲与创造……………”设计师的意念掠过星语者的消散，艾拉的湮灭，程皓三人的融合，“…………在时间的尺度上，不过是一次呼吸间的微尘。”

　　一股令人绝望的渺小感，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

　　就在所有人的意志即将被这绝对的浩瀚与冷漠压垮时，林黛向前踏出一步。她的身体在舰桥上未动，但她的意识，她的存在，却在这一刻无比挺拔地迎向了那双眼睛。

　　“是的，我们是微尘。”林黛的意识清晰而坚定，左眼晶体中流转的不再是数据，而是她所珍视的一切的倒影，“但即便是微尘，也有权决定自己是随风飘散，还是落入泥土，滋养新芽。”

　　她没有去争论永恒的价值，也没有去证明自身的独特，而是指向了一个更根本的问题：

　　“您赋予了存在的起点，设定了基础的法则。但您是否也垄断了对‘价值’和‘意义’的最终定义权？？”

　　设计师的意念第一次出现了短暂的停滞。那双星系之眼，似乎微微眯起了一瞬。

　　林黛继续追问，她的意识如同利剑，刺向存在的核心：

　　“自由，难道不正是包括‘定义自身为何而存在’的权利吗？？”

　　“一个永远被设定好‘最优解’、连错误都不被允许犯的宇宙，一个其价值永远需要由更高存在来裁决的宇宙，即便永恒，与精致的囚笼何异？？”

　　“我们或许短暂，或许充满错误，但我们拥有‘选择’如何度过这短暂瞬间的权利，拥有从错误中学习、成长的权利，拥有…………自己定义什么是‘值得’的权利！！！”

　　她将程皓、傅深、艾努斯融合时的那份超越逻辑的“信念”，将万物之心中无数生命对未来的“期盼”，将晨星展示伤疤时的“勇气”，将所有这些无法被任何模型量化的东西，凝聚成最纯粹的意识之光，投向那双眼睛。

　　“这才是我们反抗循环、站在这里的原因——————不是为了追求您眼中的永恒，只是为了争取…………我们定义自己意义的自由！！”

　　回响之海死寂无声。

　　源初设计师沉默了。那双星系之眼依旧深邃无垠，但其中仿佛有亿万个宇宙在生灭，在思考。它似乎在衡量“设定的完美”与“自发的真实”之间的重量。

　　新生校准者在一旁静静地闪烁着，它那尚未成熟的意志，正在见证一场关乎无数宇宙未来命运的终极答辩。

　　良久，设计师的意念再次传来，那亘古不变的平静似乎被注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波澜。

　　“定义权…………”它重复着这个词，仿佛在品味一个全新的概念。

　　它没有做出裁决，没有宣布对林黛宇宙的最终处置。它的“目光”从林黛身上移开，再次扫过那片无尽的回响之海，扫过新生校准者，最后，似乎…………越过了他们，投向了连它自身都可能无法完全理解的、更加深邃的虚空。

　　“或许…………”设计师的意念开始变得缥缈，如同逐渐远去的回音，“…………连‘定义’本身，也需要被…………重新定义。”

　　在它完全离去之前，一道细微的、不含任何强制意味的纯信息流，融入了林黛的左眼晶体。那不是答案，不是一个指令，而是一个…………“邀请”。

　　一个通往理解“源初寂静”（the pri Silence）——那在创造之前就已存在、连设计师自身都可能源于其中的终极奥秘——的潜在路径。

　　星系之眼缓缓闭合，如同从未睁开过。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潮水般退去。

　　回响之海恢复了流动，新生校准者的光芒也逐渐稳定。

　　团队四人站在舰桥上，恍如隔世。他们赢得了校准者的认可，却引来了设计师的注视，并在最后，收到了一个远超他们想象的“邀请”。

　　林黛抚摸着左眼，那里残留着信息的余温。她望着虚空，轻声自语：

　　“原来…………我们争论的自由，在它看来，只是通往更大问题的…………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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