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轻放、 搁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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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来路不明,没有家人。

  他自幼来到沈家做奴仆,是那段煎熬的时间里,跟在她身边最久之人。

  他身边永远只有她,她是唯一记得他之人。

  连带着她,如今也要将他忘了。

  他为数不多的时日里,满是她的身影,几乎都留给了她。

  可她一生中很多的时日,悄无声息分给了很多人。

  他不是她生命里的唯一,也不是陪在她身边最久之人。

  却是她仅存于世的希冀,是她心中最痛的存在,无法轻言揭露。

  无论霍时锦是不是他,无论他是否存活于世,在她心里,他是真的死了。

  无论先前他多么重要,纵她曾生死相随,她心里难以搁下。

  忘记他,是无以掩饰的事实。

  许多年过去,她的执念悄然变动,她的希望不再是他,她是真的已经忘了他。

  十数年前的今日,他不顾一切带她逃脱,直至不久后被抓获。

  是他被打得血肉模糊,是她在一旁的无助与无力,是她永远的失去了他,是她最后一次再见他。

  是他悄声离开她身边,是他离开后的无数祭日,是她永远失去了那道光。

  是大雨里她的背再没有挺直,是雨水渐渐的模糊了她们。

  他因她而死,连同他的祭日与过往,她悉数忘了个干净。

  她当真忘恩负义。

  她忽的止不住颤抖,面上哭得像个无家可归的孩童。

  那一刻,她仿若真的找不到归处,一瞬里,曾经坚持的信念,无声崩塌。

  原是记得再深,也会淡忘。

  原来誓言并非牢不可破,原来他已经走了将近有二十年。

  原来今日是他的祭日,原来除了她,已经没有人会记得他。

  原是,天可怜见。

  雨,淅淅沥沥落下,一如那一年的傍晚,转瞬倾覆周遭的一切。

  霍时锦当即觉察到落笙面上的异样,抬手端离了她手里紧握着的茶杯,转瞬将杯中温水一饮而尽,细细品尝别样之处。

  他不知晓落笙为何忽然间落泪,原以为是茶水有异,故此浅尝、小酌,却并未察觉异处。

  他面上难掩疑虑,悄声搁置杯盏,转而轻浅抬手,替失魂落魄、心不在焉的落笙,轻缓拭去眼角的泪珠。

  他陪着她静坐,未曾出声打搅她的思绪,暗自留意着她的脸色与微动。

  “很苦,是不是?”

  好半晌,落笙回过神来,缓缓开口。

  “不苦。”

  霍时锦认真回应她的话,悄声给她嘴里塞了颗糖,苦味转瞬回甘。

  “人啊,总尤为愚蠢,不经意间辜负旁的人,难以落得善终。”

  “转眼间二十年已过,先前的执念,不知不觉放下。”

  “今日是他的祭日。”

  “先前从不曾忘,近年来,愈发力不从心了。”

  她淡淡道,眸光顷刻放柔。

  “……”

  忽如其来的一番话,使得空气转瞬沉寂,仿若落针可闻。

  自此,两人皆未再开口,显得尤为沉默,直至落笙主动打破长久的僵局。

  落笙唤来屋外候着的宫侍,吩咐宫侍下去准备祭奠供品。

  转而独自起身,只身离开繁星殿,走向岌岌可危的长明宫。

  独自在废墟下翻找,翻找出漆红的匣子,匣子沉甸,仿若盛有珍宝,却独与匣面的陈旧格格不入。

  她抬眸凝住黑匣,眸光黯淡,心绪漂浮。

  不多时,她收回目光,小心抱紧匣子离去。

  身后不远处,紧跟着她之人,是放心不下她的霍时锦。

  淅淅沥沥的雨水,悄然打湿两人。

  她并未四下游走,只身折返于繁星殿中。

  雨势渐大,透过朦胧,只余下显浅的茫白。

  她捧进匣子与供品,只身迈入滂沱大雨的庭院之中。

  途经院中时,轻浅止步,蹲下身子。

  她将供品一一放置,艰难点起火星,如数添置纸钱,动作轻缓。

  而后,静看着盆间明亮的火光,与焚烧的纸钱出神。

  良久,她掀开繁复的匣子,拿起一沓厚厚的信纸,逐一放入势起的火中,神情寡淡、平庸,仿若不为之所动。

  厚实的信纸,尽数出自她一人之手,极为盈满、虔诚。

  因着过往的颠沛,与经历的不同,字迹有所出入,也鲜为工整。

  前线落笔最为频密,也最为仓促、随意、恳切。

  战事残酷,濒临牺牲,马革裹尸,乃常事。

  能够幸存于难的日子,她总会夜以继日、奋笔疾书。

  她书写了许多未来得及出口之话,先前,过往,当下。

  意欲临了时,尽数烧去另一侧。

  唯恐,亡尽时,无能为力,无人会记挂他。

  怜他形单影只,入世一场,无人记挂。

  火光渐盛,雨水渐长。

  霍时锦拗不过她的倔强与坚持,只得放任她毫不顾忌的所作所为,却并未迈步离去。

  恐她着凉、伤身,无声替她撑伞。

  无意瞥见泛黄的信纸,眸光微变,带有些许飘忽,晦暗不明。

  数年前,他曾无意撞见过匣子里的物什,暗自将匣子里的信纸取出。

  恐她知晓动气,从未言及,悄声用白纸揭过。

  落笙连日繁忙,无以得空,去细看那些信纸,故而一直未曾觉察。

  纵使当下,也毫不知情。

  因着平日里的政务,霍时锦分身乏术,信纸之事被顺势搁置。

  直至现下,才后知后觉。

  他暗自留意着落笙的脸色,唯恐她知晓此事后动气。

  落笙对此一无所知,神色淡淡。

  抬手将信纸逐一放入盆中,转瞬点燃,顷刻焚尽。

  火势渐长,纵是大雨倾盆,也未曾熄灭、褪去,顽强、倔强的燃烧着。

  她失神看向火焰,凝着尽数化为灰烬的信纸,好似忽的释然,心中仿若如释重负。

  不多时,信纸无声化为灰烬。

  她抬眸看向远方,透过朦胧雨幕,仿佛瞧见了梦寐以求之人。

  刹那间,她忽而泪流满面,好似往事历历在目,不曾被遗忘、搁置。

  转瞬,她佯装无异,擦去眼角的泪,取出匣子里细小的物什,轻浅抚弄。

  这些细小的物什,皆是她先前的贴身物,本想留作念想。

  她的过往,尽数是不堪,并无值得回溯的瞬间,留着只会叫人痛苦。

  她将精细的物什逐一放入盆中,细看着火势渐长,顷刻吞噬,余下零星灰烬。

  她浅淡的笑了笑,暗自与过往告别。

  将尘封的过往,一一揭起、处尽。

  人啊,终归要学会搁置,习惯漫长。

  放下过去,直面苦痛、过往,才能好过,安度当下,安度余下。

  她困于过去,囚住自己,不敢回溯过往,不愿直面折磨、苦痛,平白压得自己喘不过来气。

  她难以放下小傻子,又舍不得霍时锦,才会难以权衡。

  她不够勇敢,不够洒脱,过于沉迷过往。

  故而,停滞不前,苦苦挣扎。

  她蹉跎岁月,辜负良人,胆小、怯懦又无能。

  在家国大义前,妄自沉迷情爱。

  沉迷情爱之时,又搁置不下心中的家国大义。

  故而,一步错、步步错,行差踏错,深陷无以抽离的境地。

  她收回飘忽的眸光,悄然攥紧身侧的手,眼眸之中透着异样的坚定。

  她悄声懈力,抚触着匣子里的物什,略显迟疑。

  那是匣子里最后一件物什,没人知晓那是什么,只有她心里极为清楚、明了。

  它,曾经于她而言,极为重要。

  她犹疑良久,与过去苦苦挣扎,决心难以落定。

  不多时,显浅的泪滑落而至,混进大雨之中,转瞬,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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