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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电饭煲与红法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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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雨敲棚夜未阑,师娘接锅布轻摊。

  田夫抱愤言耕废,摊主含羞诉拘难。

  笔戳残篇求理透,灯挑暗影为心安。

  红书不似高悬月,照暖柴门日子宽。

  “一直抱个锅干什么?沉不沉呀?”中年妇人笑着托住肖童夹在腋下的电饭煲,拿着转身往棚子角落的货架走,抽了块叠得方正的蓝布垫在层板上,才把锅稳稳的把电饭煲搁上去:“先给你放这儿,别总攥在手上累着胳膊。”

  “好,谢谢师娘。”肖童顺势双手托起搪瓷缸子,温热的缸壁熨得指尖发麻,那点暖意顺着指缝钻进掌心,把方才站在雨里冻僵的拘谨都焐散了。她望着藏青色外套肩头绣的淡粉梅花,透着家常的温软,忽然想起彭炳坤喊自己“师傅”时的热乎劲儿,嘴角不自觉弯起来:“按这么说,我也该叫宁先生一声宁师傅,您自然就是宁师娘了。”她的声音不算大,在拢音的铁皮棚子里绕了圈,竟比棚顶“哒哒”的雨声还清晰些。

  宁德益坐着没动,指尖夹着的烟蒂凝着截细细的烟灰,闻言才抬眼,眸底漾开点浅淡的笑意:“这么叫也合情理,在老供销社那会儿,我也常叫她宁师傅。”

  “别吓着孩子!”妇人当即拍了下衣上沾的棉线头,爽朗的笑声“哗啦”一声涌出来,穿透棚缝钻进来的雨雾,撞在铁皮棚壁上又弹回来,和雨声搅在一起,倒比应急灯的暖光还让人安心。她亲昵地往肖童身边凑了凑,替她拢了拢额前被雨水打湿的碎发,指尖带着米汤的温度:“我本就姓宁,跟老宁是一个供销社出来的。当年他刚分配来时,连布剪子都握不稳,还是我手把手教他量尺寸、对布纹;记账的法子、认棉麻绸缎的门道,也都是我嚼碎了教的。他叫我一声‘宁师傅’,那是凭真本事换的。不过老宁家最讲规矩,说女子出嫁该随夫家称呼,你呀,叫我宁小红、宁师娘,怎么顺口怎么来。”

  肖童忙顺着话头喊:“师娘好!”

  宁德益这时才把烟蒂在桌角的瓷碗里摁灭,目光落在角落那只电饭煲上,语气里带着实在的关切:“你这锅里该是早上带的饭吧?怎么抱着电饭锅跑?你那铁皮棚子里,不能煮吗?”

  肖童轻轻挪开摊板上的鞋垫,把搪瓷杯子放在上面。“我那棚子偏,没拉电线,通不了电,也没有水。饭都是早上在家煮好的。冬天就厚着脸皮,借对面民房铺子的电热一热;夏天天热,冷饭冷菜也能对付。”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布鞋,鞋尖沾的泥混着雨水,在地板上印出浅淡的痕,声音放得轻了些,却透着股过日子的踏实:“对面就是火锅店,虽说也能买份盒饭,可自己做的合口味,也划算——摆个摊本就挣不了几个钱,一天省个三块五块的,攒上一个月,也能有个实在的用处。”

  说到这儿,她忽然抬眼望向桌中央那本红皮法典,封面上的金字在暖光里闪着亮,语气里添了几分真心的佩服:“倒是宁师傅,在这卖货的铁皮棚子里开讲律法,真是从来没见过的新鲜事,比听那些虚头巴脑的闲话强多了。”

  棚顶的雨声敲得匀实,像在给棚里的沉默打拍子。那本《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管理法》上的金字,在应急灯的暖光里映着每个人的脸。聚在这里的人,没有谁是偶然闯进来的。雨丝缠紧了市场的湿冷,也缠紧了他们心里各自解不开的牵挂,而宁德益口中的法律,正是能把那些牵挂捋顺的线。

  “前年开春,村头的老槐树上贴了征地公告,”李小山先开了口,指节无意识抠着桌沿,鞋缝里还嵌着宝盖村的黄泥,那是今早从田埂赶来时沾的,“咱家种了三代的水田,明明是能浇上水的好地,突然就被闸断了灌溉渠,说不让种了。今年更绝,直接划成了‘望天田’,村干部说‘望天田不算正经耕地’,补偿款少得连买种子的钱都不够。”他身旁的李小峰跟着点头,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的执拗:“去年天旱,村西头那片没灌溉渠的旱地还收了五百斤米,我们那片在‘规划开发区’里的好田,就被他们断了水,反倒成了‘废田’?这理儿我们想不通。”

  杨建华的手指一直摩挲着裤缝,那里还留着去年冬天缝补棉鞋的针脚,粗糙却结实。他喉结滚了滚,声音带着点陈年的涩:“2003年12月17号,临桂县政府那帮人让外地展销会占了金山广场,我们这些摆摊的本地人从来就不得在上面摆过摊。临桂县的个体户就不乐意了,他们把金山广场围住了。我本来就是在旁边看热闹的,但我弟媳妇、我妹妹被穿警察制服的城管拖上货车,我就上去前去拽妹妹的脚,我的湖南口音重,直接把我也关了进去。”他摊开手,掌心的纹路里还能看见淡淡的疤痕,“十五天,没问过一句缘由,没给过一张文书,出来时十个手指头全是插排灯扎的血印子。”这些年他总在琢磨:“广场摆摊不合规,凭什么外地展销会就能占?个体户抗议,不问谁批的条子,倒先拘了个体户?这拘留,到底合不合法?”

  彭炳坤这时往前凑了凑,不小心带倒了桌边的铅笔,“嗒”地砸在笔记本上。本子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耕地”“物权”“行政复议”的字样旁,蹭着没擦干净的墨点,有的地方还被反复圈画,纸页都起了毛边。“我考法考三年了,前两次都栽在‘实务应用’上,”他扶了扶滑到鼻尖的黑框眼镜,声音有点腼腆却格外认真,“书本上的条文像晒干的稻秆,硬邦邦的扎不进心里。直到跟着宁师傅听法,才知道那些拗口的话,全藏在宝盖村的田埂里、杨叔的摊子里。”他指着本子上“望天田属耕地”那行字,笔尖戳破了纸页,“我抄了三回,不光为了考卷上的分,更想弄明白:法律不是书架上的摆设,怎么才能接住我们普通人的日子。”

  刘威斌往应急灯里拧了拧镇流器,白光“唰”地亮了些,照得棚角的阴影都淡了些。他拍了拍身上橘红色的工装,布料上的机油印子像片小云彩:“我是供电局的临时工,多数时间在户外挖坑、砍树。”他瞥了眼肖童,又看了看李小山兄弟,语气实在,“看着他们愁征地,听杨叔叹拘留,连肖师傅攥着电饭煲念‘师傅’时的落寞,我都记在心里。上次换灯,听见宁师傅说‘法律是兜底的暖’,我就搬了竹椅守在这儿,下次再有人问‘我的地能不能保’‘我的摊合不合法’,我不光能修好灯,还能指一指这红皮书:‘咱去法条里找答案’。”

  雨丝还在往棚缝里钻,顺着铁皮往下淌,却没浇凉任何人的心思。宁德益指尖轻轻敲了敲红皮书的封皮,力道不大,却像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上:“法律从不是挂在墙上的字,是护着我们日子的根。”

  这话像杯刚沏好的热水,顺着每个人的喉咙滑下去,暖了李小山兄弟攥着田埂泥的手,解了杨建华藏在指缝疤痕里的结,实了彭炳坤戳破纸页的笔记,也定了刘威斌握着螺丝刀的念头。

  肖童捧着搪瓷缸子,指尖的暖意顺着胳膊爬进心里,忽然就懂了。原来在这棚子里听法律,从来不是为了背熟条文。是为了宝盖村的田不被随便划成“废田”,是为了摆摊的人不被莫名关进拘留所,是为了书本上的法理能接上烟火气,是为了心里那些堵得慌的“不明白”,能被一句“有法律管着”暖得踏实、说得透亮。

  那本红皮书的光,混着应急灯的暖,把每个人的牵挂都照得明明白白。他们听的不是冰冷的法条,是自己的日子该有的模样,是田能种、摊能摆、委屈能说理,是每个普通人的根,都能被好好护住的模样。棚顶的雨声还在敲,却再也不显得沉滞,倒像在为这份透亮,轻轻打着节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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